云壑归78

  这章裴洛相关,联动以前写的粮食文《瑞鹤仙》(那时还不敢搞CP,如今终于不是拉郎了,泪流满面……)本来只想给自己喂糖,为什么又写成了纯阳生态日常。楼彦相关原创了部分。全员开启滤镜美化大法。你好我好大家好。年龄全按设定集来,三代弟子都是,于是就出现了搞笑的剧情。指尖的设定融了部分,我最欣赏它的烹饪系统(PS:基本上指尖菜肴都取材自韦巨源《烧尾宴食单》的名录,衍生了非常有趣的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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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山险峻,山上居住的农户不多,观内众人需要自给自足,于是便诞生了观中最热闹的所在——天街。纯阳观高耸华山之巅,云遮雾绕,街道也像开在天上一般,是以名为天街。天街上主要是食铺和贩卖道家典籍器皿的铺子。※

  道家忌食五味(葱、蒜、韭、薤白、兴蕖),食铺当然也不能调辛。但在纯阳观中天天吃白菜豆腐的弟子们,隔三差五来天街食铺打牙祭,发现寡淡口味一如观中,自然就不做回头客。天街食铺从前生意十分惨淡。直到这食铺得高人指点,用粟米精制成黄米饭,再用肉油浇在上面,制出一味名“御黄王母饭”的主食,才一跃成为众弟子流连忘返的红火之地。

  “其实是于睿师叔私下传给他们的。”洛风的木箸轻快熟练地挑拣着,“往日过午不食,既然今天师弟你回来,多吃些也无妨……”分明洛风动作幅度很小,几箸下去大半盘御黄王母饭居然空了,直把楼彦看得目瞪口呆。这天街一绝的饭食虽然好吃,但想到山下听到的那些传闻,顿时不太有胃口了。

  洛风师兄表情澹然,双目清澈,虽然在纯阳宫待了三十余年,但修道养气的俊颜让他外表看上去不过二十来岁的青年,尤其那削尖的脸颊和高颀细瘦的身骨,让人看了心中油然生出一股怜惜。

  楼彦早些年,做了纯阳的俗家弟子,下山四处游历,后来跟随与吕洞宾有半徒之谊的张桎辕,在江湖中替纯阳做事。近来正派联盟紧锣密鼓地筹备,到底叫“正气盟”还是“浩气盟”还没有定论。张桎辕有意招徕纯阳宫新秀弟子。楼彦为此回观中联络。他出身静虚一脉,少有的几次的回山经历中,所见俱是洛风的劳心费神。他当年帮得了洛风制风筝,却无法助洛风支撑静虚。好在后来有了张钧萧孟两位可靠的师弟妹。张钧稳重,颇得李忘生信任;萧孟和李忘生大弟子林语元交好,也算是能替洛风稍微分忧。

  听到楼彦的叹气,洛风这些年涵养练达,自知他心中所思:“都多大的人了,还怕我饿着。你在外奔波不知道也无妨。现在纯阳越来越好了。我们也……”

  越是轻描淡写的语气,楼彦越听得不是滋味,他不欲徒增洛风思量,强笑言道:“看到大师兄胃口那么好。我高兴罢了。我可没忘小时候你这个不吃、那个不吃……”说到一半住了嘴,洛风那时故意做出一副挑食姿态,不过是为了把被克扣的饭食留给师弟师妹们。

  “我们修道之人,是有很多不能吃。天厌雁,地厌狗,水厌乌鱼。雁有夫妇之伦,狗有扈主之谊,乌鱼有君臣忠敬之心。均不能吃。”洛风挑着眉,语气平淡的腔调,“师父当初教导的。”

  楼彦这才明确感觉到和从前不一样——大师兄虽然语调平静,在这三两成群坐满纯阳弟子的天街食铺内,洛风可没降低音量。也不像以前在公共场合提及师父前,要再三斟酌考量。

  放眼望去,这食铺内均是年轻一辈弟子,偶有听到他们桌面闲谈的,却也没有避之不及,只是装作耳旁风。楼彦这才有一丝释然。除却五位纯阳真人,洛风在纯阳观中第三代大师兄的身份地位,如今也不是轻易可以质疑的。早些年洛风行事低调谨慎,苦心站稳脚跟支撑静虚,绝不多言管闲事。可他始终没有忘记心头责任使命——替师父守好静虚一脉。什么是守好呢?如何不受欺负看轻呢?站稳脚跟后,立起自己的“势”也很重要。毕竟他是谢云流的大弟子。

  虽然洛风这一步走得很慢、也很艰难,但是他还是稳稳地在走。焚膏继晷、上下求索,终有一日,会露出峥嵘锋芒。

  “楼师弟,你一箸不食,是在山下饱餐过?”洛风五感灵敏,“药膳?卤碟?松脯?你身上气味怎么那么杂?卤碟必有葱蒜,吃了忌口?”

  楼彦矢口否认:“大师兄冤枉,我绝对没有。那卤碟里也没有葱蒜。只是被庖厨里的热气熏的,味道才那么重。”

  “哦?你上纯阳观前,还在华山集找间小厨房开灶?好兴致啊?”虽然道门没有忌讳,但洛风依然觉得十分稀奇。

  “不是我做。我只是帮着去看看火。”

  “你这次不是一个人上山的?如果有同伴,餐时怎能冷落?”洛风忍不住用几分大师兄的姿态教道,“这可不是我们纯阳的待客之道。”

  楼彦本来不欲暴露,被洛风这步步追问,弄得差点瞒不下去:“人家有事。大师兄。你放心,我当然会好好招待客人。你就别问了。”心中暗道好险,楼彦也搞不懂那位药王大弟子到底在想什么,但既然人家不想提前叫大师兄知道,还费劲弄了那么小盅罐子趁热包上华山,肯定有亲自找洛风的理由。那般郑重,搞不好是有事相求。恰逢正派联盟四处筹备,各门派新秀皆出。短短同行几日,楼彦可见识够了万花谷药王大弟子裴元的奇怪脾气。不过裴元对楼彦倒是客客气气,偶尔提及洛风大师兄也是赞赏之词。对方说了个“先别告诉你们大师兄我也来了”的小要求,楼彦当然得给他瞒好,毕竟以后江湖走动,谁没个磕绊损伤?

  洛风果然没有多问,他心性便是霁朗光明,“好,聊别的。你刚才说,张师伯想招徕纯阳年轻新弟子?”

  “大师兄,你觉得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洛风眼神清澈坦然:“我这一辈,资质最好的,是于师叔教的雨师弟,他天生一副侠胆心肠。若能去山下惩奸除恶历练一番,日后成就不可限量。就看于师叔舍不舍得了。”

  洛风声音依然没有放低,这句话说出来,食铺内各桌都静了一瞬。在座不少三代、四代弟子,听洛风如此板上钉钉认可雨卓承是三代资质最好一人,各人心中俱是不同滋味。

  楼彦也是一愣,洛风自己也是三代弟子,他和雨卓承年龄差距不小,却能如此无芥蒂承认雨卓承天资比他优秀,是何等胸怀。

  “于师叔门下应该不难,我去探探口风吧。”楼彦沉吟着,又问,“大师兄,我们这一脉中呢?”

  “轻崖很合适。”洛风脸上划过一抹阴影,“他就喜欢这些江湖事。前些时日外出办事,也该回来了,信鸽却联络不上。真叫人忧心,最后一封信传来的消息,他打伤了古浩师侄。唉,轻崖这小子实在沉不住气……”

  古浩是紫虚一脉的四代弟子。当日方轻崖下山办事刚回到华山地界,就听古浩言辞内多对谢云流不忿,方轻崖无法忍受有人那般轻辱师祖,愤然暴起出手伤到了人。方轻崖自认回到纯阳势必牵连到静虚一脉,便一直逃到了长安郊外。他游历归来银两所剩无几,身无长物,只得给人看门谋生,却惹出另一段风波。

  至于伤势未愈的古浩回到华山上,自然少不得找紫虚一脉的师门长辈哭诉。这事情最后一直闹到祁进跟前。是洛风出面亲自赔了伤药才罢休。但登门致歉之类的举动当然就只能方轻崖自行承担了。后续也不了了之。紫虚一脉的弟子为此心里呕着气。洛风话音刚落,就听门口传来刻意的咳嗽和哼声。

  其实在此之前,洛风就听出谁来了。紫虚子的大弟子邓屹杰和二弟子高剑,都是老熟人了。有段时间洛风被罚去思过崖饿饭,这两位也经常被那严格的祁进师叔罚去思过崖练剑。他们在思过崖见面的次数比纯阳观中还多些——静虚一脉是不来太极广场晨练的,洛风带着弟子在剑园和论剑峰上练习。

  便听得高剑哼哼唧唧在门边对邓屹杰抱怨道:“唉,师兄,古浩师侄昨天骨头又痛了。晨练都起不来。真是个不争气的体质,小打小扭一下就不行了。果然还是不能和人家比。那手段、那气性,那错骨技,果然又是个‘做大事的料’,啧啧。”其实高剑本质不坏,是个善良孩子,但脾气火爆,心中又无比崇敬祁进,环境熏陶,他总爱在静虚一脉面前嘴碎几句。

  也不知邓屹杰是真傻还是装傻,他怀里抱着一只胖胖的小香猪,牛头不对马嘴地:“师弟,我们走到这里作甚?一股猪油泡饭味道,吓着我的风……咳咳,我的小猪了。赶紧走吧。”

  高剑戳了戳他怀里胖乎乎的小猪,故意大声道:“风风怎么了?风风别怕哟,风风放心呢,我们不会吃了你的。师兄你走什么,膳食原料都是我们紫虚一脉在照看,瞧瞧这些铺子有没有掺杂劣料,是本职啊。”

  邓屹杰尴尬不已抱着小香猪站在原地,小声呵道:“那你少说几句。”

  起初,邓屹杰给小香猪起名字时并未多想,回头醒悟过来的时候,这小东西又只认得这名字了。以高剑为首的紫虚激进派经常拿来揶揄。邓屹杰待要改个名字,又犹豫是否小题大做。“人家还没当皇帝呢,你倒是想着避讳了?”之类笑论,反倒是不好改了。

  楼彦久不在纯阳观中,不知此事,听得满脸震惊,那头小猪叫什么?他瞥着洛风表情无变化,甚至能心平气和地喝饭后消食茶。这脾气涵养倒是把掌门的度量学了个十成十,也不管门口高剑如何左一句“风风”,右一句“风风”地挑衅。

  然而食铺里的纯阳弟子,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忍俊不禁偷笑起来。

  “你闭嘴吧。”邓屹杰低声呵斥高剑。

  “我怎么了?”高剑振振有词,“我只是在跟猪说话呀。风风,可惜你不会练剑。师兄你说,猪能不能学剑呀。要是能学,我不会嫌弃的。我教风风正宗的纯阳剑法。要是苗子好,不随了什么歪门邪道去,也是太上功德一件。”他边说,铺子里的笑声就越泛滥。这指桑骂槐静虚剑路不对,还把人比作猪的意图昭然若揭,好事者都听得懂。也有人脸上愤而不平,却又不便发作。

  楼彦这些年在山下走南闯北,话术练得一套一套的,当即饭也不吃了,学着高剑那腔调,一拍桌子:“大师兄,我这些年看过种种怪象。有认梅当老婆的,后来就成了梅花树精。有认鹤当儿子的,来年就化了一堆羽毛。如今又见到个认猪当徒弟的……这日后,会变成什么呢?”

  高剑气得脸色涨红,嚷道:“我和我师兄说话,你插什么嘴!”

  楼彦也故作惊奇:“我也和我师兄说话,你又插什么嘴!”

  “两位师弟,勿耽口舌。”洛风喝尽最后一口茶,起身道,“气禀所拘,人欲所蔽,则有时而昏。既有争,我纯阳弟子,只以武论。”

  高剑没想到等到了这句话,思过崖不得携带兵刃,洛风和他私下挑起的“对练”也从不尽全力。紫虚一脉和静虚一脉倒时常互有切磋,但静虚一脉的弟子剑术总会出些异常。也或许跟静虚弟子常年被边缘冷落欺压有关,剑术中都带着一股凌厉孤愤气劲,稍不注意就会受伤。

  洛风天资上佳,又勤学苦练那么多年,谣传中还得了那个不能提名字之人的真传。洛风换了蝉翼软剑后的剑路也的确愈发诡异。其实高剑不太愿意直缨其锋芒,平时过过嘴瘾而已。一般洛风也不理会。没想到今天他居然发难了。他不禁心头一紧,看来那个传言是真的:这段时间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洛风大师兄有些脾气。

  作为祁进的爱徒,高剑当然不会临阵退缩,只是不忿道:“好啊,我就用这把练了五年的剑,和洛大师兄那把练了三十年的剑,论一论?”

  这就是在明说洛风资历久、功夫高、不公平了。两人年龄也的确相差不小。

  洛风摇头道:“高师弟,我让你一剑。”洛风直接解下蝉翼软剑,交给楼彦。这“让一剑”居然是“不用剑”的意思,把高剑气得噎住了。他再是入门时间不如洛风长,对方居然赤手空拳来对他的剑,这实在太看不起人了。

  “洛师兄,没有你这样欺负人的!”高剑脸都青了。这样赢了也没意思,输了更丢脸。

  “不敢欺负。”洛风依然是那波澜不惊的平静音调,落落蓝衫,抱拳作礼,“切磋而已。高师弟,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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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元“活人不医”的名头不是高傲显摆,而是避免断绝其他医者的活路。也是有段时间访客络绎不绝,太焦头烂额了不得已传扬出去的说辞。裴元幼时顽劣喜爱恶作剧,长大后脾性收敛,但在外人和亲近之人面前的喜怒截然不同,还是让人觉得不好亲近。

  裴元这回上华山,是替师父孙思邈讨一味当年有“大唐医王”之称的名医王焘留下的千金方。活到了孙思邈那岁数,送走了不知比他年轻几辈的人。王焘也是其中之一。孙思邈搜罗整理故友医方编纂成册,也算尽一份杏林同道之谊。

  不料裴元拜谒纯阳掌门李忘生时,取了千金方后,居然通过“望闻问切”中的“望”字,看出了李忘生最近的疾发症。

  “李掌门近日子夜入睡,有痹痛感,口苦咽干,两胁偶痛。”裴元边说,李忘生边颔首。

  李忘生素来身体都十分好,这次身体不爽利并非体质,而是少眠多思,精神气中堵着的某种东西,反应到失眠心悸之上。

  “李掌门频梦烦夜,不知梦到了什么?”

  “陈年旧事,倒不必提。”

  所谓“貌古眉如雪,看经三十霜”,李忘生在寻常问客前,都一副自在淡泊的表象。然而当夜深雪绝、道堂安静,松间一点萤火,也能照出寂寥。人有了疑惑,举世都会去求索询问。但李忘生不会,他独求己。

  陈年旧事是不必提了。那晃悠悠的梦境中响起马车吱吱呀呀的车轴声,错觉一声温暖喑哑的嗓音吐息在耳畔:“师弟,那就陪我双修吧……”

  ……我信了。

  水雾氤氲的梦境中又有一尾鎏金色的锦鲤跃出了荷池,耳垂边大片雾气和转瞬即逝的温软触碰:“我就是喜欢欺负老实人。”

  ……把我当什么。

  漂浮着茭白香气的后厨雨巷中,那人如受伤孤狼般筋疲力尽,拖着剑蛮不讲理地扑进他的怀里,紧紧地环拥。

  ……想一直抱紧。

  江南梅子雨的水楣边,蒹葭苍苍,青丝如瀑倾了满怀。

  ……四海为家日,你可还记得看?

  早十年、二十年,李忘生反而不想这些事。他以为自己也已经看开了。直到动荡的梦境如心上被震开的裂缝。才知道理智只是一层薄膜般的伪装。潜意识深处留下的刻痕,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都没有弥合。在每个清晨醒来时刻清晰感应,那一道刻痕有多深,又能将明净纯粹的心境如何交困。

  清醒时的理智总是看似悲悯实则嘲讽地提醒:李忘生啊李忘生,你已经快要是知天命之人,门下不但有徒辈,甚至有徒孙辈。他们皆尊奉你为武技道学的高标丰碑,你又如何在这些目光中,承认自己内心困于少年时期的软弱和情障,对那江湖人眼中离经叛道的同门师兄其实……可悲可笑,却也可贵可叹。个中滋味,无法对任何人言表。

  ——不践有命草,但饮无声泉。斋性空转寂,学情深更专。

  裴元见状不多问,像是李忘生这样执掌一观之尊长,早年经历过动荡坎坷,人生中有那么些难以释怀的往事,也是人之常情。

  裴元上前仔细给李忘生六脉细数,查出左寸关弦、少许浮弱,道:“药方不难开。难的是释心。”对于此种症结,不少病人只能自行消解。不过裴元除了通医理外,对养生也颇有心得。

  裴元又问,“李掌门可有称口的饮食?”

  李忘生饮食清淡,最喜欢一味以雪蛤、鸡蛋、鸡肉、豆腐制作的汤肴,名唤“慈母游子羹”。这是金水小镇一位母亲思念远游儿子制作出的羹菜。当年李忘生参加第二次名剑大会路过金水镇初尝,深觉对胃。后来讨了方子来纯阳观,如今林语元经常给他做。除此之外,李忘生喜事鱼虾,尤为要求食材新鲜,在那华山井泉中浸泡濯洗,胃口就会更好。

  裴元听了李忘生的饮食习惯,确定没有相冲之物,便定了君臣主辅,提笔写了两味方子。

  “裴大夫不愧得孙老真传。”李忘生,“纯阳宫中的丹丸,虽也能和解少阳、归元火居。但论起这温补心脾,疏解肝气,想来药王高徒的法子更好。”

  裴元带着行走江湖的七十二格药奁,许多常备药小料都在其中,他道:“这药方,只需再取来刺苞南蛇藤果、罗布麻叶和崖棕根,我就可以立刻替李掌门熬制。也好教弟子们日后备药时,不弄错步骤。”

  “有劳裴大夫了。太极殿左宫室中,就有灶火炊台,药炉器具也齐备。裴大夫倒不必忙于一时,在纯阳观中多盘桓几日,让我等略尽地主之谊。今天先让天白带你去华山景观风物游赏如何?”

  “李掌门不必费心。裴某倒喜欢独自游览。子虚道长托我问候云台三圣前辈,听闻仰天池在论剑云台之上。雪松盛景,神往已久。”

  李忘生略一思忖,这裴元倒是个独来独往的孤介脾气,他悠悠道:“云台路陡雪深,三圣轻易不见客。若不是裴大夫喜静欲独往,论剑峰的情况,反倒是我那洛风大师侄最熟悉。这些年,聆松带来的药,也都是风儿去呈送云台三圣。不过既然……”

  裴元眉目一挑有些愕然,忽然开口道:“那再好不过,裴某愿与洛道长同往。前几年在万花谷中,与洛道长是见过面的。这次也想去拜会他。”

  这几年洛风偶有下山,虽表面理由都是增加江湖见闻。李忘生却知道他暗地里仍然在搜寻谢云流的下落。所以李忘生从来不过问,是以不知道他已经游历过万花谷,和裴元有交情。

  “如此更好。我让语元带你去见他。”李忘生说着就要吩咐,裴元却又道,“掌门,在这之前,我想讨一味华山参和一味西岳斑楮红。”

  “晚上让弟子送到裴大夫房间。”这两味不是李忘生方子中的药材,或者裴元有他用。虽然人参和斑楮并不是多么稀罕的药,但据说华山上生的和别处略有不同。每年纯阳弟子都会采集,用以炼制丹药,很少流入市间,价值不菲。

  裴元眼神微烁:“……我想,现在就借来下灶一用。”

  李忘生温和如春风的表情,带上了一丝兴味:“自然。只是裴大夫能多说几句缘由么?华山年年有新松,看到年轻的人做想做的事,我很高兴。多听些,这身子说不定就好得快了。”

  这是医者不能拒绝的理由了。裴元于是坐下,给李忘生细说来龙去脉。

  “几十年前,子虚道长和乌有先生,曾入长安救过一位年事已高的三朝老友,此人就是四拜相的昭公韦巨源。”

  虽然裴元说得含糊,但李忘生自知那时间正是“唐隆之变”,眉头一凝,眼眸转深几分,仍安静听裴元继续说:

  “此后不久韦公薨逝。但他将当年宫廷中的食谱,制成一册《烧尾单》流传下来,托子虚道长代为保管。前些年万花谷成立,子虚道长曾命弟子们重制《烧尾单》佳肴,以祝贺盛事、款待各方来宾。食谱条目繁复,也特意托请我师父他老人家检查周全。这食谱中很多并非寻常食材,而是调和药膳,有许多稀奇古怪的配方。我得子虚道长的吩咐,去找齐一道最复杂的菜品材料,叫‘生进二十四气馄饨’,主料不过是虾和猪肉并菜面,但辅料繁多,需要花形、药头、馅料等异种共二十四味。我费了老大劲才找到十五味。后来机缘巧合结交了洛道长,他又帮我找了五味。”

  裴元声线不知不觉放轻,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细小温柔,“只是时间实在来不及,余下四味是石龙刍、南海珍珠母、华山参和西岳斑楮红。就用了相近的替代,最后成品虽也能入口,到底遗憾。韦公这八十年的老饕,食料采自天南地北。当时洛道长还说,若再延三日,他轻功纵跃来回华山,能取了那两味来。我劝他还是养伤要紧,来日方长……”

  李忘生低道:“风儿……受伤了?他那时……”李忘生想到洛风每次来太极殿汇报事务,总是挺直身板,襟带扬风,永远平静又令人放心的语气。虽然李忘生一贯知道洛风报喜不报忧,但时间一久,居然渐渐习惯了。李忘生心头一痛,道:“……也罢了,多谢裴大夫照拂。”

  数年前,洛风于剑术上遇瓶颈,找过李忘生长谈一次。后来他就换了蝉翼软剑,只半年就掌握了精髓。那是天道剑中一脉奇崛的路子,若非天资卓绝,轻易不可练习。李忘生是稳扎稳打的基础,没有修这条奇崛剑道。他曾问洛风为什么忽然改换剑术。洛风照实告诉李忘生:

  “只是记起来了。”

  “记起来?”

  “小时候师父教过我许多剑诀,死记硬背,一知半解。其实是功力不够理解不到。这几年我才慢慢解得,师父的剑……不愧是师父的剑啊。软剑更灵动接近那剑意。”

  李忘生首肯,继而幽幽一叹:“其实,剑形并不重要,真正到了大师兄那境界,‘不是剑’的也都是剑了。”

  洛风似乎有所悟,这也是洛风为数不多,能露出真心笑容的愉快时刻。只是自从洛风换软剑,进境虽神速,李忘生却担心欲速则不达,把洛风这些年苦苦压抑的心气引出。又值此特殊时局……

  李忘生压下心头盘旋的不安预感。谢云流自己悟过的剑诀剑招,若没有整理成文册,或许也只有在那方寸言语间,唯一传授给了首徒洛风。这也是李忘生苦心孤诣保下静虚一脉的缘故之一。大师兄身虽去,静虚剑意未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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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云流是武学上的天才,他留下了不少剑术心得文册,对纯阳宫五脉弟子都影响颇深。甚至昔年祁进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也高高兴兴地照着谢云流的剑谱练得热火朝天。

  说到谢云流的剑术,有些部分是他兴之所至,或者不耐烦记下来,演了些口诀的,只传了洛风一人。洛风逐渐练开窍后,就手把手地教代师收徒的静虚弟子。所以静虚的剑路,和纯阳其他四脉弟子相比,都有些微差异。甚至和谢云流留下的那些文字记录的剑谱,也有出入。

  其实自从谢云流逃出纯阳宫后,苦心孤诣研制的,反倒是克制中原各大派武技的中条一刀流。这其中也包括针对纯阳的武学,所以如果现在给谢云流看这些剑招,又有新的变化。谢云流在武道一途上走得太远,且从未曾停歇。未来他和一刀流决裂分出刀宗时,又再一次创招来克制一刀流,形成刀宗新的武学体系。这就是谢云流,他不断否定过去、又在那泥泞中再度超越,一次又一次地突破自己的极限,天生便是于无中开天的宗师气象。

  只不过如今,洛风还处于刚进入谢云流武道体系第二重“有无剑”之境界。前些天有个蒙面人埋伏在论剑峰挑了洛风一剑,却连洛风衣角都没碰到,一击不中立刻逃跑。洛风却在那一招中,隐隐察觉到师父昔年剑招痕迹,对方模仿得十分粗劣,也没有对应的心法,若是再交手几招,那人定会败给洛风。古怪的蒙面人让洛风这些天颇为心神不宁,又听说了名剑大会的残雪剑被一位黑衣蒙面人夺走,再联想到前段时间掌门一声不吭地在华山羊肠道上把剑贴拱手让给一个蒙面黑衣人……

  洛风没有直接问李忘生。这些年洛风打探师父消息,师叔也牵挂着,两人心照不宣。但这不是在台面上可以说的事情。唐玄宗李隆基仍在位,师父当年保护废帝逃亡,至今仍戴着逆犯帽子。洛风不是没想到若有一日师父东渡回大唐要面临的难关。但这都抵不过师父真正回来时,他内心的激越冲击。洛风满脑子想的都是去找到师父,在没有找到他之前,要更快、更好、更拼命地练好师父的剑。

  甚至这场和高剑的比试,洛风刻意不用剑,一是为了照顾高剑的水平,二是为了更快进入“无剑之境”。他这样勤苦求速成,虽然没有兵刃,气劲却愈发凛冽起来。高剑只觉招招惊心,不服气又惊讶地想,怎么没有剑在手中,反倒感觉洛风更厉害了些……虽然不至于伤到,却有种另外的危险感。洛风这静虚邪路数居然已经练得这么深了?

  而且高剑还感觉,虽然洛风专注比招,徒手却在随时尝试着化为剑刃,而且愈发没有留手,渐渐沉浸入自己的剑境中……

  “都住手!”忽然一道流星揽月般的寒光略过,空中一道迅捷的蓝影闪来,紧接着是一身“嘭”地沉重闷响,和洛风负痛后退之声。

  高剑呆呆看见师父祁进有几分紧张地拦在自己身前,刚才祁进出手击中洛风心脉附近,震得他气海散碎。洛风一口鲜血喷出,踉跄后退几步半跪于地,鲜血滴落在雪地上。

  祁进俊美的脸上燃烧着怒火,吼道:“比什么比!”

  高剑忍不住有些惭愧,他知道师父紧张的原因——其实真的算起年龄来,洛风比祁进还要年长,在纯阳宫中除了吕洞宾和李忘生,知道最多事,学谢云流最多功夫的,就属洛风。可刚才洛风也没有用剑,这都能让师父担心落于下风的自己,高剑羞得面红耳赤。

  “你——”祁进出了名的护短,对着跪在地上的洛风不留情道:“这种歪门邪道,你用来对付同门!你上次说天道剑徒手拆是化自冰剑囚龙篇,可你看看今天这些招式,哪门子的冰剑囚龙篇?我不管你从哪里学来的,再不许用在同门切磋里!”

  洛风把涌上喉咙的血重新咽回去,用他一贯对祁进的冷静又不退让的语气道:“也是化自纯阳剑法。祁师叔不会看不出来……只不过祁师叔……不喜欢……改剑招。”他浑身被冷汗浸透,肺腑似受重创。刚才祁进担心他伤及高剑,也担心不能制住洛风,没怎么留手,用的是狠辣的劲,又岂是赤手空拳的洛风能扛的?

  更多的洛风没有说出口,祁进不止不喜欢改剑招,他不喜欢不安定的因素,驱邪诛恶的紫虚一脉,祁进自诩正统道义维护者,又深受吕祖大恩。既看不惯谢云流欺师灭祖,也看不惯他离经叛道狷狂不羁。祁进是这化外红尘的卫道士,和谢云流气质笼罩下的静虚不对付,和谢云流本人更是完全针尖麦芒的存在。

  “原来这纯阳宫的师长教导人,是要见血的啊。”路边传来一个悠悠清朗的少年声,出口却是辛辣讽刺的辞章,“两天练功,三天养伤。难道是怕师侄们赶超了师叔们的功夫,想法子拖延?”

  说话的少年白衣皎皎,手中一把富贵闲人般的金羽扇,在这名流新秀的纯阳天街上,也能算得上数一数二的亮眼。听辨气息就知道功力不俗。

  祁进皱眉喝道:“你是何人?洛风练剑的时间,比高剑的年龄还久!什么拖延不拖延的。”

  那白衣少年轻蔑一笑,也不知是不懂还是故意噎人:“在下李复。武技跟年龄有什么关系?剑圣胜方乾时多大?我还有个十五岁的兄弟,有朝一日功夫不比剑圣差。”

  在场的弟子都觉得这白衣青年怕是疯了。但祁进和洛风都听出那少年内息步伐一流,他们江湖经验丰富,这天下奇人异事何多,搞不好真有其事。不落于剑圣的功力实在太恐怖,而后来当祁进南诏一行遇见十九岁对决剑圣的李倓时,知道了是真的。李复没有夸口,也不需要谦虚。在很多事情上,他的常识还不如普通人,但在另一些事情上的筹谋,足令山河变色。

  不过李复引起的骚动并没有蔓延。刚才拆招到白热化,又有所心悟的洛风本来入一层灵台境。这些天洛风怀疑谢云流就是名剑大会黑衣人,那天交手试探之人也必然和师父有关。洛风多思少食、没日没夜练剑,全凭一口气来支,刚才却又被祁进击得粉碎,内外伤损齐发,终于撑不住昏倒在雪地上。

  ---TBC----

  李倓的年龄历史上没定论,虽然理论上不能比他哥出生早,但就算按照最大来推他也才十二岁,所以稍微加了三岁……倒也不是说十二岁不能霸气侧漏,但李复是二十三岁,我真的不想(磕CP)有那么大年龄差……

  看在我给所有人都涂美颜滤镜的份上,流量的问题就不要纠结了。指尖有些文本发糖开心,但比剑这段我真是疯狂吐槽,一个三十七岁的洛风和一个十六岁的高剑有什么好比的?我本来还想剧情设置的时候让洛风打架全程背着两只手……后来想想算了,给只玩指尖的朋友们一点缓冲余地。

  邓屹杰那只小猪的名字我真的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观中弟子听到都是什么表情,画面太美不敢看。

  自从指尖里李忘生的书信羁绊各种生病各种胃口不好,我脑子里的梗简直狗血得没眼看,当初为啥要写正剧,这设定多适合……好吧,好吧,流流哥杀我。对不起,虽然这章流流哥只存在于标题和别人心目中,但你苏啊,你苏得一比不行么?

  我本来写这章是想给自己吃裴洛糖啊?爆了那么多字数没写到,哭了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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