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洛风两位大师兄作了些对比的粮食文。不是CP文。

　　（有点长的作者有话说，因为我理解的剧情和设定里的裴元和洛风和大多数人都不一样。为了能顺利搞懂这种非典型形象，需要把设定集或者游戏剧情里的来源写清楚。）

　　

　　1.裴元双亲在海上遭难，被孙思邈收养，小时候在岛上长大，活泼好动爱恶作剧，虽然失去双亲但很乐观，还深受岛上一堆叔叔伯伯喜欢。（风起稻香设定集）

　　2.东方宇轩给孙思邈写信，孙思邈答应了，带着裴元过去，在隐元书信里可以查，落款是宇轩侄儿，信笺口吻非常恭敬。从这种意义来讲，只相差三岁的东方宇轩（702年生）和裴元（705年生）同在岛上作为一辈人长大，说不定还是发小呢。哈哈三观有没有碎？

　　3.谷之岚三岁（727年）的时候被毒虫蛰了，是个看上去很亲切的年轻人给她治好，裴香兰看着那年轻人面善，年轻人却只是微笑。认亲非常沉得住气啊裴大师兄。

　　4.宫中神武遗迹之前，裴元：“嘿，这次剑魔重出江湖，少不得有血光之灾，我可要多带点药。”一副有热闹可蹭的样子也真是有个性。

　　5.万花门派宠物任务，裴元仲裁过后就把心怀恶意的坏人杀了（或放了，看玩家选择），都干脆直率得很。

　　6.活人不医的名头，剧情里也解释了，不是高冷，而是怕自己把病人都治好了，别的医生无用武之地，所以散布这个出去。从这一点看，很善良，也有些忙不过来焦头烂额时机智搪塞的感觉。

　　总结：裴元真的是个非常有意思的人。聪明，有天分，冷静，果断，盖章过的活泼爱恶作剧成年后大概有所收敛，但也能留点小尾巴偶尔露出来。

　　洛风。

　　1.风起稻香设定集上的性格特征是光明磊落，心志坚定。

　　2.日轮山城任务，洛风和一堆弟子被东瀛浪人困住，他很坚定地要继续追查线索。

　　3.在藏剑地图上的洛风，待机对话是藏剑的剑术也没多了不起嘛。这一刻感到他真是谢云流的徒弟，傲啊。

　　4.龙争虎斗设定集，在扬州海边撕心裂肺地呼唤谢云流，一个八岁的小孩子能做到这一步，太心疼了。然后就一夜之间好似长大了。

　　总结：能当好静虚大师兄的洛风决不止忍辱负重和退让。他善良，正直，坚强，但是绝对……不……软……

　　年龄问题的补丁：

　　1.洛风（702年）比裴元（706年）大四岁。

　　2.洛风（702年）比祁进（710年）大八岁。纯阳地图任务时祁进去保护弟子时还叫洛风“风儿退下”。不过祁进十八岁入纯阳宫的时候心态已经很沧桑老成了，大概还是能端出一些长辈架子的。

　　3.洛风（702年）比于睿（713年）大十一岁。想必当年十七八岁风华正茂的“洛风师侄”牵着六七岁小团子咩萝的“于睿师叔”走过纯阳广场的场面，是有过的。

　　4.纯阳六子里只有谢云流李忘生年龄比洛风大。

　　万花七圣里只有孙思邈僧一行年轻比裴元大。

　　两位大师兄，这一点倒是蛮相似的。

　　5.东方宇轩建立万花谷的时间是开元二十三年（735）

　　彼时洛风34岁，裴元30岁。

　　所以，纯阳的大师兄，万花谷大师兄，共同存在的最早的名头，也是在这个时间之后的了。

　　更巧合的，李忘生接任纯阳观主的时间，也是开元二十三年（735），彼时李忘生四十二岁，练成了内景经第三重。吕祖在松下给五子论道后，就飘然而去，把纯阳放心交给了武功大成的李忘生。洛风要直到三十四岁才管李忘生叫掌门，在那之前只用管李忘生叫师叔。

　　

　　6.裴家被灭门的时间是727年，那时裴元（22岁）刚和姐姐相认不久，谷云天一家就被灭门了，裴元把吓白头的3岁小侄女谷之岚捞出来。但是那时候万花谷还没建立（735），设定集里直接说裴元把谷之岚带回万花谷并花三年治好她的失语症，在叙述上是有问题的（设定集很多叙述都有问题，比如东方宇轩劝工圣出山去万花谷的理由是武后篡位不正统大丈夫当为国为民啥的，无语凝噎，这已经离武后篡位快二十年过去了）。

　　该怎么圆这个Bug呢？东方宇轩是727年（25岁）参透若归阵，留书飘然离岛的。很可能随后就给一直疼爱自己的孙思邈伯伯写信。担忧也好，好奇也好，松动筋骨也好，孙思邈这才离开岛上，带着裴元来到了中原（不早于727年），后来才有了裴元和裴兰香相认，搭救谷之岚一系列后续）。方宇轩要先环游大唐。那么这时候孙思邈和裴元应该在中原某个地方行医，救下谷之岚就带着，给她治好失语症，直到开元二十三年（735年，裴元30岁，谷之岚10岁），才和孙思邈应东方宇轩之邀，住进新建的万花谷里。

　　7.孙思邈的二弟子，裴元的师弟阿麻吕比他小十岁，是个虽然不太擅长汉话，身量高壮，但对待病人非常温柔耐心的东瀛人。父亲遣唐使带他来到中原。其实他有两个人格，日轮少主君麻吕性格暴虐狠戾准备复仇，还和源明雅有一段不得不说818。但是如果只是万花谷的剧情，阿麻吕一心拜孙思邈，做一个好的迷弟徒儿也够了。时间应该是天宝年间。

　　8.这篇写的是开元年间的事，所以七圣是不齐全的（画圣琴圣书圣棋圣都是天宝年间来的，花圣宇晴还是个在浪穹诏跳火把节舞蹈的小女娃，工圣那个神奇的bug时间线就私设已经来了吧。）。

　　

　　最后，要对比就不能不说到师徒情。

　　孙思邈和裴元。孙思邈其实超级有魅力的，心性洒然自由，无拘无束，少年时就很有才华，医术一度受过几任帝王青睐，但年纪大了累了，也为了消灾，也不想再给朝廷做事就跑到海外躲起来了。和方乾交情很好，方乾就散布了孙思邈死在海外的消息。把一直在找他的子虚道人和乌有先生伤心得心灰意冷，后来万花谷建立后东方宇轩给子虚乌有写信，大意就是孙思邈没死在我这里呢两位伯伯你们来是不来？子虚乌有立刻就大喜过望地跑过来了。除了医术之外还懂得天文、玄学。一百四十多岁的人了，看着很慈祥，但徒弟只收了裴元和阿麻吕两个（游戏里杏林门下的不算，那都是玩家），阿麻吕还在他门前跪了三天，孙思邈都没心软，是看到阿麻吕给病人吸脓，“和那些粗鲁的东瀛人不一样”“有医德”（设定集原话），才答应收了他的。

　　所以看得出来孙思邈要求非常严格。但是裴元却是他从小带到大，可以说亦师亦父也不为过。也侧面说明了，裴元天赋和药学的出色。裴元小时候就一直最和他亲近，一直习惯叫他孙伯伯（虽然年龄差了一百岁）。

　　至于谢云流和洛风。谢云流捡到弃婴洛风一手拉扯，但当时他自己也只有十四岁，还是个半大孩子，他养洛风小羊团子的日常想必好玩得很。能让洛风刻骨铭心记忆了那么多年，还如此九死不悔，身为一个谢云流粉是非常乐意往师父魅力值太大的缘故去脑补的。全方位闪瞎徒弟眼睛的纯阳一哥日常带徒弟的画风究竟是如何呢？照谢云流当时那种傲气，又那么疼爱洛风，定然也是在幼小徒弟心中种下过“师父牛逼牛逼最牛逼”“跟着师父混一定能成为大侠客大英雄”的念头。

　　后来谢云流被千里追杀，八岁的小洛风居然一路从华山追到了扬州海边（关键是还能追得上让谢云流在船上听到呼喊，那时候追杀谢云流有很多人，他们都不一定能做到），而且根据其他线索的推断，那时候无论是吕祖还是李忘生都是不可能照看到洛风的（吕祖被打伤了，李忘生既要照顾师父又要照顾纯阳宫上下），上官博玉也才五岁。所以洛风多半是自己一个人这么千里跋涉折腾去的，不管是行动力太强了还是执念太深了，我都着实佩服和心疼这孩子。

　　所以预警了这么多就是想说：如果不能接受这种非典型性的前提，就不要继续看下去，免得看到不是心目中习惯的裴元洛风不开心……也别抱什么期望，我只是个一发完结找乐子的路人，做了点微小工作而已。

　　---------------------------------

　　

　　开元二十三年，秋。

　　裴元捡药和别人不同。长安、洛阳等百年药铺里专门替人捡药的伙计，手里拿着金丝小秤，上面坠着小小银锭子的秤砣，细细的秤杆上刻着密到铢为单位的刻度。“五铢当归！”伙计撮一小堆当归，把刻度拨准，看小坠子左右颤抖至平稳，少了赶紧添，多了手忙脚乱地倒。

　　

　　裴元少年时练了一手本事，他捡药的时候用小簸子伸进柜中一撮，三铢蝉衣。不用看，小金秤来验肯定是准的。再一撮，五铢白术，直接可以倒在配药的笺上，称都不用称——药笺是半透明，又轻又硬的纸制成。要配多少副药，就在桌上铺开多少张笺。一帖中药里少则七八味，多要二三十味药材，一份，一份地倒在每一张笺上。若是需要用到大块状的乌头，狼头，还得先倒进石杵中冲成粉末，再取来堆在笺上。等配完了所有的药材，将那笺卷成圆筒状，喂到干净的药包里，系上绳结，变成一个个豆腐方块。嘱咐该一天吃几次，火候几多，就能给病人送去了。

　　裴元的手洗得白净修长而干燥，有的硬块药，比如枣核，僵蚕，他甚至不用小簸箕撮，只需两个手指轻轻一捻，夹起三颗，或五条，就直接搁在药笺上，分量一点不错。第一次看的时候，把小谷之岚佩服得五体投地。

　　“舅舅，您怎么做到的？”

　　“想知道？”裴元弯下腰抽走了小侄女抱着的小金秤，“如果你也在一个连秤都不能用却要天天帮人配药的岛上生活二十年……可以从今天开始练，不晚。”

　　谷之岚跳起来都够不到裴元举起的手臂，可怜兮兮地握着他长及腰胯的头发：“舅舅，大家都有秤，您不能收走我的——”

　　裴元笑够了，把小金秤还给小侄女，从柜上拿了两块当归，左右手托着。

　　“学这个，第一步，是看。”

　　谷之岚眼睛都瞪酸了：“左边要长一点……但右边要胖一点……”

　　裴元让谷之岚摊开双手，把当归分别搁在她粉嫩的左右手上。

　　“第二步，是估。”

　　谷之岚立刻惊喜道：“左边的重。”

　　裴元把左边的当归搁在小金秤里，悠悠地拨着坠子。

　　“第三步，是验。”

　　谷之岚仔细地读着刻度：“七铢。”

　　“记住这种感觉。然后练习。什么时候所有的感觉你都记住了，你就能不看秤来捡药了。”

　　谷之岚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今日教导到此为止。裴元接下来要去送药。

　　裴元送的药也和医馆里的医师不一样。

　　万花谷环境清幽，不少隐士高人受东方宇轩谷主邀约住进来，个性多独来独往。但只要裴元过来，谁都会欢迎。

　　大家都有共识，裴元的药是要吃的。孙思邈不便走动，来来往往的事裴元出面。不一定是非要治病的药。天气冷热了，酷暑严寒了，身上不爽利了，没食欲了，一旦有求，裴元总会送来合适的几贴药，煎好了吃下，哪里都舒坦了。他配用的药材总是最好的：胡核没虫，姜片没疤，枸杞每一颗都似一样大小。裴元不但在谷中遍寻药材采摘，还经常出谷办事时寻访产药盛地，捎回最应时节的药材。

　　万花谷出入采办的物资中，也专门有孙思邈和裴元要的中药材，但是买回来之后还要择捡一道，品质不好的，烂根蔫吧叶的是不要的，原样给退回去或贱卖给万花谷外的二手药材贩子。也有山珍药材贩子转悠在秦岭谷口，等着万花采办马车驶出的时候凑上去，卖上好的虫草、龟甲、灵芝。

　　

　　今日孙思邈给了裴元一个药方，让他照着配。

　　裴元少年时就能独立开药方了，随着他医术年复一年的精进，几个月都难得碰见一件需要找师父孙思邈参详药理的事。孙思邈也放手让他去锻炼。至于孙思邈身边捡药配药的小事，也早已无需劳动裴元，有两三童子足矣。

　　这张药方写在有些年头的丝绢上，泛着旧毛边，字迹边缘浸出好似茶渍的黄色。上面的字依稀能辨认。

　　“七十年了，南海的乌鱼汁墨写的，也快褪色了。你把药方用乌金拓刻下来，免得以后就看不清了。往年都是我亲自配，也是时候交给你，我以后就不操心了。”

　　这就更令裴元惊奇，孙思邈已经很久不用亲自配药，只需写出药方，交给童子择捡。是什么人的什么药，竟然在这些年中，都是孙思邈亲自动手配的？

　　裴元仔细看着那张丝绢。“当归，黄芩，白术，茯苓，生地，熟地……”温养补气，通经活血，很寻常的调理药方，除了人参，药材也未见得有多名贵，唯一要求就是制成丸子。这就更令裴元迷惑了。这并不是什么罕见的疑难杂症，甚至都不是药，应该只算强身健体一类的补方。

　　“送到哪里去？”裴元问。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给子虚道长，他会告诉你的。”

　　

　　制丹丸需要两日的时间，把药材冲成粉末状，再浇上衣壳（孙思邈特意嘱咐裴元一定要用掺了蜂蜜的糖衣壳，那几人怕苦）。裴元包好了二十颗，登上三星望月顶去找子虚道人。

　　孙思邈如今一百三十多岁，子虚道人和乌有先生也快一百岁了。他们是隐居在三星望月的武林前辈高人。当初与初唐四杰齐名，只有东方宇轩谷主能请动他们。

　　子虚道人满头银发，高瘦如竹，白色的眉毛和白色胡须都很长了，却更显得仙气飘飘。他面前有一只仙鹤，背后还负着个葫芦，把细长的脚印，印在水潭的泥地上。不远处几只竹鸡和松鼠，跳上跳下。子虚道人的好友乌有先生坐在远处的亭中，拿着根没钩的钓竿垂玩，几只蝴蝶在他的钓竿末端欢乐地翩跹着。

　　“孙老这回连三星望月也不来了？身子骨可有什么妨碍？”子虚道人的声音好似水波，清晰地响在裴元耳畔。

　　裴元恭敬地双手托着八角药盒：“孙伯伯只说让我配好了送过来。这是您要送服的药吗？每日温水化一粒。”

　　子虚道人并未见动作，裴元忽然感到手中一轻，盒子竟然凌空飞起，轻飘飘落到了对方手中。

　　“我不需要吃药。这是给那三老的。”

　　聪慧博学如裴元者，一时也想不起“三老”究竟指谁。自然不是万花谷中人，可是江湖偌大，子虚道人故交那么多，许多又是隐居山水不问世事的高人，传到开元年间，声名在江湖上不显也是很正常的事。但是裴元忽然看着那只灵气澹然的白鹤，电光火石间有了答案——

　　“是纯阳宫的云台三圣前辈？”

　　“小裴，你很聪明。”子虚道人一度和吕洞宾交好，昔年纯阳建立时吕洞宾邀请道友居住在纯阳后山。那几位前辈不问世事，武功深不可测，并称云台三圣，与子虚道人也是识得的。子虚道人一边把小盒子打开，里面褐色的丹丸有二十颗。子虚道人把白鹤背上的葫芦解下来，拔开葫芦栓子，往里一颗一颗地塞丹药，一边对裴元说着这一桩七十年的缘由。结合着从前孙思邈告诉过自己的七七八八，裴元也算把事情始末理清了。

　　七十年前，子虚道人和纯阳祖师爷吕洞宾都还年轻，蒙江湖同道赏了初唐四杰的名头——纯阳子虚，翠羽白衣。他俩酷爱在江湖上走动，闯出了不小的名堂。当时与他们交好的，还有三位杰出的道人，分别叫无尘子，忘忧子，不归子，修的是天人道，并称三圣。从来不理世事，故在江湖上也没有几人知道。

　　与修逍遥之道的吕洞宾不同，当时子虚道人修的是红尘道，拈花把酒，风流得很，还和追魂女侠梁翠玉闹过不愉快，横跨千里地追杀他——最后若不是好友乌有先生出手相救，想必子虚道人真要被愤怒的梁翠玉撕碎。后来，吕洞宾看在昔年同游江湖的面上，请来三圣居中调停子虚道人和梁翠玉之间的恩怨。梁翠玉本不耻子虚道人从前四处留情、令无数女人肝肠寸断的作风，勉强看在三圣面子上答应不再追究。子虚道人从此就欠了他们一个人情。

　　三圣应吕洞宾之邀坐镇纯阳后山论剑台，处云雾缭绕间，从此号云台三圣。他们清心寡欲，子虚道人一度无以为报，但他的挚友乌有先生，乃是与李氏皇族有关之人，七十年前便和当时名满天下受到太宗青睐的名医孙思邈有交情，连带子虚道人也能常拜访刚过花甲之龄的孙前辈。云台三圣便传话子虚，慕医仙高风，神交已久，让他向孙思邈讨一味养生健体的丹药，就算是报答了。

　　子虚依言向孙思邈陈情，这对孙思邈来说实是小事一桩，也乐得清交几位素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高人道长，所以南海乌鱼铺墨，绢帛写就药方，交给了子虚道长。此后三五年间，子虚道人来求赠药，孙思邈也早已亲自备好，继续送与云台三圣。药材并不昂贵，酬聊表心意耳。

　　再后来孙思邈出海避祸，一度销声匿迹三十余年，都以为他死了。直到东方宇轩与一群奇人异士同建万花谷，把孙思邈请入谷中，听闻消息的子虚道人和乌有先生自然欢欣。

　　“这只鹤唤‘聆松’，是三老的，当年还是只小鹤，这几十年跟着那三人修行，了想必都成了鹤精，今早就在外面啄我的窗户。”子虚道人平时情绪不显，此刻眼底露出一丝笑意：“连葫芦都背好了。想必他们听到孙老回来，也高兴得很吧，这不讨药来了。小裴，这次是你配的。你知不知道意味着什么？”

　　“现在知道了。”裴元神色不变，镇定地说。

　　

　　子虚道人赞许地点头，塞完了丹药，把葫芦在仙鹤背上系好。空盒子轻轻一挥，又落回了裴元手中。他拍拍仙鹤的喙，顺手把挂在旁边树枝上的一顶松笠往仙鹤头上一戴。那仙鹤有灵气通人性，不避不躲，还亲昵地啄了啄子虚道人的手指，然后展开双翅，从三星望月顶端飞向了远处的山峦。

　　

　　-----------------------

　　

　　仙鹤飞过秦岭，飞过龙首原，飞过渭河，飞过长安，盘旋飞上了西岳华山。这里是终年积雪，银装素裹的世界。

　　仙鹤落到雪竹林边的地上啄饮。它飞了很久，需要舒舒服服地休息一下，才有力气飞去高耸的论剑峰上送药。把头埋在翅翎里，单脚立在雪地上。一动不动地睡着。

　　这里有许多泓冰泉，灵气充沛，一向是纯阳高阶弟子修炼的好地方。千竿翠竹茂密，也不适合鹤展翅飞翔，平时几乎没有什么动物来分享灵气。

　　它并未能舒服睡过去，就被一阵冰冷低沉的声音扰醒，不耐烦地缩了缩脖子。

　　“竹林洞天怎么有只鹤，纯阳弟子的鹤应送去鹤苑那边，哪个弟子敢把鹤牵到修炼的洞天来？”

　　来巡视的是纯阳的紫虚真人祁进。他皱眉望着一动不动的仙鹤，不但堂而皇之地睡着，还瞪了他一眼，慢吞吞地把头又埋进翅翎里去了。

　　祁进模样生得俊美无俦，性子却很高傲，一阵暗火掠上心头。它背上有葫芦，定是某个纯阳弟子豢养着亲近人的仙鹤，何曾有这般不把人放在眼里的时候？还会瞪他？

　　祁进扬手便要去驱赶那仙鹤，却被空中传来的声音阻住。一股平和缓正的气息暗暗挡在他前方，发声之人远在数丈之外，成熟的声线遥遥传来，温柔而又平静。

　　“祁师叔何必跟一只鹤过意不去。我看它只是累了。问责也该先找到主人。”

　　祁进回头，目光中毫不掩饰厌恶之色：“是你的？”

　　洛风拂开发梢上的落雪：“不是。鹤苑里所有的鹤里，没有这一只。这不是弟子的鹤。”

　　祁进面上露出一抹讥讽之色，“说得好像这么多弟子的事你都清楚。”

　　洛风走到三丈之外便停步，与祁进相隔着两个战圈碰不到的距离，面容依然平静，坦然，道：“弟子的事，我清楚。”

　　纯阳宫成立三十载。

　　洛风在纯阳宫里呆了三十年。

　　一点一滴，弟子的事，他说清楚，不会有假。

　　至少比起五年前才来到纯阳宫的祁进清楚的多。

　　很多纯阳旧事，洛风都是见证人。甚至很多纯阳秘辛，洛风是当事人。

　　祁进非常容易被他这种态度激怒，洛风却从来都不回应他的怒火。祁进思及今岁李忘生刚接任纯阳掌门，特意嘱咐过要更团结友爱——其实不过是更明里暗里照拂着静虚一脉罢了。如今纯阳宫上下仍陆续接到祝贺李忘生接任掌门的拜贴，他这个师兄近些年在江湖中名声愈发温厚，德服众人。在这种敏感的时候，祁进懒得多生事端。

　　祁进勉强忍住了不忿的言语，哼了一声走过他身边时，略有些自得道：“但你也不知道这只鹤是谁的。这纯阳宫的事，你也不是件件都知道。是谢云流没告诉你？还是掌门师兄没告诉你？”

　　祁进踏着雪花走了。洛风沉默着没有接他的话。他表情甚至没有一丝变化，只是有几枚雪花融化在睫毛间，肩头落雪拂了一身还满。

　　那只仙鹤已经站起来了，用它如黑豆般的双眼看着洛风，一步步渡过来，在雪中印下清晰的脚印。

　　雪竹林深处响起略有些惊异的声音：“咦……”

　　

　　镇岳宫后门外有个小的抄手回廊，通到主殿那边。因地处偏僻，平时寂静无人。

　　梳着双髻小道童从主殿中一路走到回廊末端，将一张折得方方正正的纸递给等待着的洛风。

　　“这么快。师叔……咳，掌门不是在接见紫金观主？”

　　镇岳宫中香火不绝，这段时间更是焚膏继晷似的络绎不绝有人前来拜会。纯阳观主交接更换是江湖上的大事，朝廷都派了人来宣旨。紫金观是长安附近的大道观，观主亲临是大事。洛风本来以为要等很久。没想到不到一炷香就出来了。

　　身为静虚一脉大弟子，洛风很少进镇岳宫里，若他有事要请讯李忘生，一般会在偏门外的抄手游廊里等着。李忘生贴身的小道童每次都会给洛风捎来些东西。

　　洛风是问这鹤的来历。纯阳宫中，比他知道得更多事的，也只剩李忘生，与不知到何处去云游的吕祖了。

　　这鹤委实有些奇怪，背上的葫芦虽然朴素却有股灵气氤氲。仙鹤在雪竹林中就一头扎进了洛风怀里蜷起了腿，洛风看它实是倦了，只好把它抱着。却不知道该送到哪里。

　　展开小道童给他捎带的纸，上面只有四个清隽的字：论剑云台。洛风心中霎然雪亮：原来是三圣他们的。

　　小道童年纪也才六七岁，用还稚嫩的声线道：“洛风师叔，师祖是从紫金观主那里抽身出来的。”

　　洛风感动：“替我谢谢掌门。”

　　小道童又说：“师祖还说了，你去库房里找几坛陈年黄松酒，陪陪老人家。”

　　洛风点头应道：“晓得了。请师叔放心。”

　　

　　论剑峰上的石桌旁，洛风放下抱了一路的仙鹤，仙鹤亲昵地啄了他的脸一口，忽然清唳一声，展翅飞进周遭漫天大雾中，肉眼已经看不见了。

　　洛风尚是第一次来论剑台这么高的地方，酒坛子摆上空荡荡的石桌后，任他用内力去清明视线，却始终看不清云雾深处的景象，只模糊看到几座高峰或山洞。

　　“纯阳弟子洛风，奉掌门之命，拜会云台三圣。”洛风拿不准，朝着四方都揖了一揖。

　　石桌上的酒坛子，无风无力，竟然晃动了起来。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云雾深处传来：“酒摆好了却不倒，你这小家伙有点傻。”

　　洛风脸上一红，把杯盏摆好三个，倒出醇香的酒来。

　　另一个稍微尖细点的声音传来：“怎么只倒三杯？难道带酒不是陪我们喝吗？”

　　洛风只好又倒了第四杯酒，也大概知晓了云台三圣的脾气，道：“敬无尘子前辈，忘忧子前辈，不归子前辈，我先干。”

　　酒到杯干。

　　雾中终于响起了赞许的笑声。

　　一阵雾卷来，三只杯子竟然往不同方向飞去，数息之后又循着元轨迹飞回来，落在刚才的位置上，杯子里的酒却涓滴不剩。这回洛风很自觉地马上把酒又满上。杯子却还没动。

　　

　　先前苍老的声音道：“这还有点样子。现在的年轻人啊，做事越来越不仔细，聆松送来的补丹居然是二十颗。我们三个人要怎么分？孙思邈这回想偷个懒，可被我们给逮着了。”

　　另一个声线稍微尖细的接道：“不过这二十颗补丹，每一颗居然毫铢不差，以前孙思邈搓的丸子都没这么齐整过，总是这里少一圭，那里少一圭的，这回做事的家伙，有点意思。”（注：十六圭=一株，最小的单位）

　　一只杯子飞走，喝干。杯子来回交错。洛风也尽心尽力地倒着酒。得空了自己喝几口，听着云台三圣说话。

　　“洛风，你怎么不说话？”苍老的人的声音道。

　　洛风倒酒的手很平稳，道：“前辈要我说什么？请问前辈的名字吗？”

　　雾中爆发出笑声，道：“我是忘忧子，刚才的是无尘子。”

　　洛风刚才一直只听到两个人交流对话的声音，道：“不归子前辈为什么一直不说话？”

　　无尘子道：“等他愿意说话的时候，你就知道了。洛风，我本以为你学不到谢云流的一成，现在看来得了四成。”

　　洛风手中的杯盏跌落，却浑然不觉，手上的酒淌了满桌子。站在这什么也看不清的云海雾绕中，忽然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

　　很多年都没做过梦了。

　　他下意识去擦拭着酒痕，更多的雪花融化在眉间，眼前竟然开始模糊，只能机械地倒酒。酒杯又飞走了。

　　忘忧子咂了一口，反驳道：“学到谢云流多少成有什么好的。抱个娃娃嚷得人头疼，咦？那娃娃不就是你？你都这么大了？”

　　无尘子嘲笑忘忧子：“你不但老眼昏花，脑袋也傻了。当初吕洞宾叫谢云流来陪我们喝酒，他抱着这小子，就坐在同个位置上，还一脸不情愿，酒也倒得乱七八糟。还说什么‘我才没工夫伺候你们几个面都不露的老东西。’我看他抱那奶娃娃倒是伺候得开心啊，还教他在旁边那颗松树下撒尿。臭小子，我可都记着呢。”

　　洛风连酒都倒不动了。他坐在桌旁，道：“对不起。前辈们。可是我不记得了。”

　　“你当然不记得”，无尘子继续道：“那时你连牙都没长齐呢。还在襁褓里呢。在谢云流怀里哭闹蹬腿。吵得这论剑台上不得安宁。谢云流也是个小皮猴子，抱都不会抱，用根布条把你拴在胸前，跟个肿瘤似的。还傻乎乎地哄孩子，乖风儿，不哭呵，师父给你买糖吃。乖风儿，长大了跟师父去揍坏人。能听得懂才有鬼。”

　　忘忧子道：“不过论剑云台上，也少有那么热闹的时候了。”

　　云台三圣的声音沉默下来，洛风却没有接话。水珠溅入酒杯中，雪花融化了从脸庞划过。不是。他对自己说，我早就不哭了。

　　原来真的有过那样的时刻。

　　二十年冷暖，好想再回到过去那个怀抱，那是唯一温暖过我保护过我的地方。是不是那样，就不会冷了？

　　

　　在这风卷雪漫的云海中，一直沉默的不归子，终于开口了，此后回音远送，云台三圣未再发一言。洛风携酒辞去。聆松盘旋高吟。

　　“人生没有回头路，就像谢云流。离开了，就很难回来。洛风，你回去吧。”

　

　　

　　-------------------

　　开元二十三年，万花谷成立，纯阳宫李忘生接任观主，几件大事预兆下，江湖进入了开元血色前最后辉煌的时代。

　　裴元从子虚道人那里收到了仙鹤聆松捎来的回信，思量一番，寄了个僧一行制的，可以三等分药丸的小工具。惹得子虚道人和乌有先生在孙思邈那里笑了一个下午，揣测着云台三圣的反应。

　　

　　不知云台三圣跟李忘生说了什么，洛风又被点名去陪老人家们喝了几次酒。聆松已经习惯在雪竹林洞天来找洛风要吃的，每次大摇大摆从祁进面前走过，高兴了就扇他一脸鹤毛。祁进又不能对三圣的仙宠发作，渐渐地绕着雪竹林巡视。　　

　　江湖偌大，万花谷的药王大弟子裴元，纯阳宫的静虚大师兄洛风，终会相遇，在天宝年间，在宫中神武遗迹。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