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壑归 五十一章

  从供苦力人歇脚堪比马棚的茅店,到桌椅陈设皆以楠木或砗磲制成的富丽楼阁,长安城的客栈数以千百计。


  长安西市东南安康坊的清泉街,因离长安外城通往内城的东侧三道门都比较近,成为远近闻名的“客栈一条街”。这条东西走向的长街,有大大小小四十二间客栈。其规模、价位、装饰不一:有门可罗雀的,也有熙攘列市的;有波斯人的胡玉楼;六诏的吊脚楼;江南的飞檐角式;回纥的洁白圆顶。


  其中,位于西边街尽头处的“迎仙”客栈,是一家专门招待道士的客栈。这家客栈在饮食上忌五味(葱、韭菜、大蒜、芸苔、胡荽),以面食和蔬菜为主。房间里贴心地放着小香炉和蒲团。盖因道门兴盛,弟子不少,还有些好奇来体验的普通人,这家客栈的生意一直不差,和它对面的“比丘”僧栈相映成趣,成为客栈街的一道风景线。


  谢云流带着李忘生住在迎仙客栈,符合他们平日的习惯。这里陈设简约典雅,饭食清淡,普通人尝了鲜也不会长住。相比起其他门庭若市的大客栈,能住得舒服。


  每日李忘生早午用毕饭食后,在客栈房间中打坐参功,功课一天未曾落下。他早起晚睡,勤加修炼,有时清晨听到隔壁房间门轻轻“嗒”一声,谢云流出去了,直到夜晚临近子时,隔壁房间才又轻轻“嗒”一声,师兄方回来。更有时,李忘生听不到师兄出入的声音,昼夜未归,或是清晨瞥见他满脸疲惫地回来,申时却又匆匆出去了。


  师兄在调查人屠事件,好像有了些进展。可是鉴于谢云流出入时间太晚,李忘生也不好去打扰他,故而也不太知晓确凿的情况。每日临近夜深,若谢云流还未回来,李忘生总会让店家把饭菜温了再送一次。至于师兄何时回来吃,他睡着后却是不知道了。每日店小二来打扫清洗,李忘生都会去隔壁看着,防止师兄掉了符纸剑诀,或不能混洗的长袍白衫被店小二毛毛糙糙地清理了。那时候谢云流几乎不在,也只有凹陷过的床榻,揉卷的被褥和枕头上的断发,显示出这房间主人曾回来休息过。


  有时谢云流也会给李忘生留东西,放在李忘生的门窗旁边。李忘生清早开门后,会发现挂着个送他的小玩意,玲珑的玉葫芦,袖珍的红漆镇纸,昭示着昨夜师兄又逛了什么地方;另一些时候则是留字条,今天早晨李忘生就在门缝里发现塞进一张写着:“想吃酱水点豆腐。”这家客栈是不贮卤酱的,所以李忘生要到街上去买。


  李忘生在客栈一楼大厅用毕午膳,忽然望见门口有人朝他灿烂地笑着,边挥手边走过来。


  是义安郡主李裳秋,可是现在她的打扮不是宗正寺那天穿金戴银的繁复服装。她身上是粉绸与薄纱束成的裙裾,外罩洒金线的直衫,长发巧妙地绾进头顶一个圆髻中,上面还埋了半朵打开的折扇,略施粉黛,笑起来时当真宛如清莲绽开。


  李忘生不敢废礼,忙起身迎道:“义安郡主何事大驾光临?”


  “不用这样说话,好不容易没那么多规矩。李道长快坐下。”李裳秋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从笼子里钻出来透口气:“我来这条街上买东西,临时听三哥说,你和谢道长住在这里,顺路瞧一眼,没打扰你们吧?”


  李忘生见李裳秋孤身一人,没有任何仆从跟随,又看她身上这身好似练舞的服装,看来是私自出来玩,如果谢云流在这里,大概能提供不少好玩的点子。“不巧,我师兄出去了。郡主金枝玉叶,一个人出来要注意安全。”李忘生好心劝道。


  “我不是一个人。三哥陪我出来的,在外面的小辇上。但他说避嫌,不见你们师兄弟了。”李裳秋快人快语。


  李忘生从领真人封号伊始就隐隐悬心的一件事,就是李隆基无法撬动师兄,会另找门路招徕他。在宗正寺里被李持盈示好时,这种怀疑感愈发强烈了。但是眼下这种绝好的机会,李隆基居然避嫌不来见,看来是自己徒劳担忧,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这倒是件好事。不用顾忌昔日李隆基与吕祖相交情谊,又不用担心陷得太深,李忘生暗暗松了口气。


  李忘生诚恳道:“感谢王爷体谅。”


  李裳秋似懂非懂,道:“我不用避嫌吧?李道长,我们可是江湖认识的,不用忌讳皇宫那一套玩意吧?要不然,这郡主当着有什么意思啊,连个朋友都没有。她说我们这种人是没有朋友的,顾忌尊卑有别,一个个都会走掉、疏远,变成趋炎附势的奴才……”


  李忘生知李裳秋入宫时日尚短,一派天真烂漫,毫无心计,疑道:“她?”


  李裳秋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还能有谁,安乐公主,我师……师姐呗。”李裳秋似好不容易有了个倾诉的对象,苦水溢出:“那天在宗正寺你也看到她啥德性了。我之前不是一直躲着她吗?但是这回避不开了,天天都要见,愁死了。”


  “出什么事了?”李忘生关切问道。


  李裳秋道:“两个月后,陛下的蓬莱殿竣工,落成典礼之日,要师……咳,师父带着她和我表演公孙一脉的剑舞。这些天我都去云昭教坊跟着师……师父练舞,她也天天过来练,说话阴阳怪气的。又不能跟她吵。唉。”


  蓬莱殿是中宗李显在大明宫西侧新修的宫殿,仿造昔日神都洛阳的明堂,却比武则天时修得更加宏伟壮丽。李显以这种方式来排遣被母亲压抑半生的战战兢兢的痛苦。蓬莱殿修筑极尽奢靡。而且在吉期落成之日,拟定了一个盛大的竣工仪式典礼宴会,名曰“蓬莱宴”,不但大宴皇室百官,还准备了丰富的礼乐表演。公孙剑舞带着安乐公主与义安郡主两位徒弟表演《西河剑器行》,正是其中精彩的一项。


  除此之外,临淄郡王找天策府中的美儿郎们排练罢演良久的《秦王破阵乐》。韦后气得够呛,责问临淄郡王为何不找神策军?临淄郡王悠悠地以“最正宗的秦王破阵乐当然在秦王府后裔中”把韦后噎了回去。韦后又气得强词夺理说正宗也不够,天策府只不过蒙受祖荫,不能完全代表太宗的赫赫武治。临淄郡王见招拆招,找来了远在雁门关的玄甲苍云军——昔年太宗玄甲军的分支,也保留着玄甲军的勇悍作风,来和天策府搭演,让韦后没有由头责备天策府独自《秦王破阵乐》演舞。总之,就是不找西南边陲出身的神策军。


  韦后只好把宝押在了她的宝贝女儿李裹儿的剑舞表演上。没想到横空冒出个李裳秋也是公孙剑舞徒弟,陛下李显一高兴,还要让她们师徒三人合演。韦后快要气昏过去了,直到李裹儿每每告诉韦后,公孙大娘并不是很待见李裳秋(她答应不告知师父孪生姐妹的秘密,索性在韦后面前无中生有地把李裳秋塑造为一个不招师父喜爱的怪师妹),让韦后听着开心极了。


  公孙盈虽然不会让安乐公主肆无忌惮地欺负李裳秋,却也只是闹得过分了才不咸不淡地呵止几句。李裹儿不敢在公孙盈面前惹事,就每每在李裳秋耳边呢喃着低嘲暗讽。李裳秋不禁委屈地想,如果公孙幽在这里该多好……


  李裳秋的剑舞比安乐公主高明得多,第一次演练时,明显感到李裹儿愤怒又嫉妒的视线。可是任她做得再好。公孙盈始终吝于夸奖,却对安乐公主每一个细小的进步大肆表扬……李裳秋想到这里眼眶红了。她很想单独和公孙盈好好谈一谈,可是她既怕惹怒这位桀骜的师叔,又没办法避开李裹儿。


  可是当她生出不想演的念头——安乐公主和韦后巴不得她主动退出呢——身边仅有的几个知道的人都强烈反对,她的胞姐李持盈反对得最厉害。


  “殿宇落成的亚献、终献都是要写在礼札,日后刻在碑上的。那么有用,如果我能自己去,我早就——”李持盈抓着她的手去看礼札,那么用力,抓得她的手都痛了:“看啊,十几年前的西凉殿,唯一的一次,皇嫡女的象征!”


  文献上写着:李华灵与李华婉对舞于西凉殿。这是相王李旦的大女儿和四女儿,她的大姐和四姐,如今都出阁嫁人了。十年前她们还是垂髫孩童的年纪。相王李旦短暂地登基的那几年中,命这两个女儿在西凉殿落成的典礼上亚献一曲对舞。李华灵与李华婉是刘皇后的女儿,在当时来说是最正宗的嫡公主。李持盈那时候还小,只记得胞兄李隆基紧紧牵着她的手,羡慕地看着,也决没想到后来会有时来运转的一天。


  如今相王李旦已经不再是皇帝,他的女儿们再也没有在重大场合对舞的殊荣了。


  李持盈摇着李裳秋的肩,那么用力,好似指甲已经深深陷进去:“你很有用,比我有用,那就不要浪费——你要记得,没有用的人,都要死的。”李裳秋只觉得平时亲近可爱的小九姐姐好似变了个人,又或许那才是她真实的一面,徒然地令李裳秋有些害怕,又有些难过。


  对舞是皇帝嫡女才能表现的殊荣,这回是因为公孙大娘剑舞的难度与她们师徒这一层特殊关系,李裳秋才能破例加入。毕竟除了她们三人,无人知这位公孙大娘并非李裳秋真正的师父。何况,公孙盈虽不予置评,却无法否认,李裳秋从姐姐那里学来同出一脉的剑舞,实比安乐公主出色得多。中宗李显乐呵呵想出这个安排时,她也只有领受皇命。


  中宗李显不算是个好皇帝,却是个耳根软烂的好哥哥,他喜爱自己的胞弟李旦和胞妹李令月,赋予他们不应有的权力,每当韦后和李氏兄妹发生冲突,中宗总是夹在妻子与弟弟妹妹之间和稀泥般照单全收。这回弟弟李旦找回了民间女儿,还和自己最宝贝的裹儿是师姐妹,中宗李显龙颜大悦,一心希望她们如自己兄弟般和睦亲爱,就连嫡公主才能拥有的献舞表现机会,也破例赐给了李裳秋。可没少把韦后另一个嫡女,也是李裹儿的大姐,长宁公主气得两眼翻白。但是,正如她在府中发脾气砸东西时,李裹儿隔着屏风跟她嚷嚷的那样——“谁让你不会跳舞!和重茂那个废物乖乖准备柏梁体连诗吧!”


  得知这项献舞意义重大的那天晚上,李裳秋明白了她无论受多少委屈也必须肩负着相王府亲人们的期望,在李裹儿那里忍受两个多月,没有选择……她心情非常恶劣,小心翼翼地从厨房顺来一壶酒,在房间里偷偷第一次尝,师父告诉过她,酒能解愁。等夜深的时候,李裳秋已经从房间里翻出来,跳到了李隆基的房顶上。


  李隆基斥退侍卫,自己翻上屋顶,以一种去捉无理取闹的小猫的姿势慢慢踩着瓦片接近她,“那么多酒,偏偏翻了舒州最香的那一坛,小鼻子怎么那么灵?”


  “不知道!反正我什么都不懂!”李裳秋响亮地打了个酒嗝,又踢了一块瓦片下去。


  “宜城酒熟花覆桥,沙晴绿鸭鸣咬咬※。舒州又叫宜城,这里的酒是在花季酿的,会有鲜花醇香。”李隆基轻轻揉了揉小猫脑袋似的,她头顶簪着一朵玉兰。“宜城又在长江咽喉处,‘万里长江此封喉,吴楚分疆第一州※’,离江津镇又近……”


  听到“江津镇”,李裳秋嚎啕大哭起来:“我要回家!我要师父!”在李裳秋醉得涕泪呜咽时,李隆基轻轻把她抱着的酒坛子抽走了,在耳边说着她第二天绝对不会记得的话语:”你就是宜城……表面看着栽满鲜花,却能扼紧长江咽喉,替我攻下吴楚疆州!再忍忍吧,以后,我封你‘宜城公主’!”


  只有皇帝女儿或姊妹,才有资格封公主。如今相王府的女孩们,都是郡主或县主。李隆基这话背后的野望可见一斑。


  当然,这些事李裳秋一无所知,她才意识到自己在李忘生面前稍微多说了些。而李忘生也的确疑惑,想起洛道竹林与藏剑洗心堂完全不同的剑意,又想着李裳秋在宗正寺对李裹儿的寻衅避之不及,问道:“你入宫前从来没见过她吗?其实照江湖的规矩,公孙前辈收你在前,入了宫再收安乐公主,你才是师姐,她其实是你师妹……”


  “可别。”李裳秋惊魂未定地想着要求让安乐公主喊自己“师姐”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忙摆手道:“皇宫规矩比江湖规矩大,她是皇姐,是公主,事事都是她为尊,不能违的。”


  李忘生看李裳秋郁郁寡欢,宽道:“还记得上次在洛道,我和你比剑,公孙前辈一直用箫声在教你。她真是很用心照顾你的,不会偏袒安乐公主的。”


  李裳秋鼻尖一酸,洛道的那个公孙前辈是她真正的师父,当然会疼她。怕控制不住情绪,偏过头飞快地咽回眼眶的泪水,害怕继续说下去暴露了师父叮嘱她保守的秘密,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嗯……李道长不想知道我买了什么东西吗?”


  “愿闻其详。”李忘生贴心地顺着她的话说下去,没有再追问了。


  李裳秋从随身包袱里取出一袋黄澄澄的拇指大小的椭圆果子:“这是芦橘,三哥说这条街上有家铺子卖的芦橘最好吃了。我从小就最喜欢吃。”


  一个郡主为了买芦橘居然亲自出来,李忘生觉得不可思议:“这种事何劳郡主大驾?”


  “我想出来透气。王府里吃水果,又要试毒又要擦洗干净还要切块削皮分瓣……”说到这里李裳秋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想着相王府里的个顶个的淑女姐姐们,纤手破新橙,樱桃樊素口,吃了许久连一瓣也吃不完的端庄模样,觉得很心虚,实在没脸在她们面前一口一个大快朵颐。“铺子卖得新鲜,上面还有露水。我小时候,就喜欢爬到树上去摘果子,有时候连着皮就吃了。”李裳秋想到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快活地笑起来:“三哥肯陪我出来走走,他怕我一个人迷路。”


  联系到江津镇里李隆基打听李裳秋时,脸色方寸大乱,还慌不择路揪着李忘生袖子的模样,李忘生相信李隆基那时的心情并非是伪装,师兄对李隆基的成见可能还是武断了些……临淄郡王能看重兄妹亲情,也并不完全没有人情味。李忘生如是想。


  李裳秋一边分了几个芦橘给李忘生,两人一块儿剥了吃,又聊了几句。


  待李忘生把李裳秋送出客栈时,就看见旁边停着一辆青布油毡的小辇,拉车的年轻人叫王毛仲,虽然只是李隆基的一个家仆,却因聪明伶俐和做事稳妥,深得李隆基的信任。这回李隆基私自带李裳秋出门,就只有王毛仲跟随。当然暗处还有个高力士护卫,不过李裳秋不知道。


  青布油毡的帘被从里面掀开,露出李隆基那张养尊处优保养良好的脸,道:“李道长,本王在想,有没有荣幸请你去王府里像当年令师一样传一回道呢?吕仙师造访时那间屋子还留着,陈设丝毫未变呢。”


  李忘生几乎是立刻头皮一阵发麻:“王爷抬爱了,忘生才疏学浅,怎能与师尊相提并论,不够,也不敢效尤。”


  “本王就知道。逗你呢,瞧把你吓的。”李隆基亲切化解了刚才玩笑般的提议:“如今的确太年轻了,日后待你更上一层楼,有了足够的能力,成为令师一般名满天下的真人,可莫要忘记今日,给本王一个面子。”


  李忘生不卑不亢道:“日后如真有机缘,贫道自然会再见到王爷。此间虚实王爷届时可知。”


  李隆基点了点头,正要招呼李裳秋坐上辇来,忽然不知收到了什么消息,王毛仲附耳到李隆基耳边,小声地说了一番,李隆基边听眉头边拧起,神色越来越严肃。


  李裳秋不明所以地咽下喉咙里最后一块芦橘,问:“三哥,怎么了?”


  李隆基听完了王毛仲的汇报,无奈地对李裳秋道:“是潞州那边的参军长史来了,好像有重要的事要我马上回去处理,可能要出城,不能送你去云昭教坊了。”


  李裳秋摆手示意无事:“正事重要,你快去吧。我自己可以过去的。”


  李隆基露出不放心的怀疑神色:“你连街头街尾都分不清,误了公孙大娘的时辰怎么办?”他转向李忘生:“李道长,可不可以劳烦你送一下她?也怪我出门没带别人,毛仲又要跟我回去办事。”


  李裳秋嚷道:“不用麻烦别人!我自己找得到!”


  然而李忘生已经温和地拱手示意道;“王爷放心,贫道会把郡主送过去的。”


  李隆基无视因被当成个小女孩而气鼓鼓地鼓起腮帮子的李裳秋,把一锭金子拍在她手心里,告了声:“有劳李道长。毛仲我们走。”


  王毛仲便拉着那辆青布小辇,迅速消失在街道的人流中。


  李忘生挡住手上拿着金子就想往街上走的李裳秋,道:“郡主,你至少把钱揣好,这么大一锭……”


  李裳秋一把将李忘生也往街上拉了过去,她本身武功不低,差点把李忘生拉动:“云昭坊隔这里三十多条街!用不着自己找路,是给我坐马车用的!就爱瞎操心!——不是说你。”


  街边停着不少空马车,李裳秋是想往那边走。李忘生无奈摇摇头,和她一起过去,留心观察四周并没有什么异样。李裳秋走到最大的一辆马车边,直接把金子整锭丢给差点瞪圆了眼滚下来的马夫,利落地爬进了后厢中,招呼李忘生:“快上来呀,里面特别宽。”


  李忘生掀帘子进去坐好,李裳秋告诉马夫目的地,马蹄便踏起了规律的踢嗒声,李忘生注意到这辆马车的转轮特别大,滚动时几乎不会有大幅度颠簸的感觉。然而在李忘生拉开窗帘最后一次确认周围情况时,忽然感到一股陌生的视线,似乎有人在监视着他们,可是街上行人熙攘……他分辨不出来。


  


  在马车悠悠驶出清泉街的同时,街边一处关闭的店门后面,有人在纸窗上戳了个小洞,视线追着马车逐渐走远,回过头报备道:“殿下,他们走了。”这人竟是王毛仲。


  这间关门歇业的蜜蜡铺子里,坐着的赫然是刚才借故要去“处理公事”的李隆基,他身边倒是多了一人,却不是什么“潞州的参军长史”,而是一直在暗中保护他们的心腹高力士。


  李隆基问话简单,却叫人摸不着头脑:“力士,刚才裳秋吃了多少个芦橘?”


  高力士暗中监视了李裳秋和李忘生会面的全程:“禀报王爷,郡主吃了六个,李道长吃了三个。”


  李隆基点点头:“这丫头够了。云昭教坊那边呢?”


  高力士道:“早已安排妥当。如殿下所料,安乐公主把那条百年野生老甲鱼送给公孙大娘补身体,那汤炖得,要喝好几天呢。”


  李隆基讽刺地笑了起来:“买野生老甲鱼的十两金子花得不亏。李裹儿这个蠢蛋,你送的东西她还是毫不怀疑地照单全收,相信你是她那边的?”


  高力士曾经是神策军的内应,服务于韦氏集团,却被李隆基用计收服纳为己用,反过来去监视韦后她们,成为一个真正的双面间谍。


  高力士应声道:“是。她还信这是我为了她捞的,我怀疑下次说是我生的,只要在前面加一句感念公主恩德出现奇迹,安乐公主都不会怀疑。”


  李隆基笑了两声,又思考了一阵儿,摇头道:“那么多环节都可能出毛病,这计划居然顺利进行到现在。看来,老天爷也想帮我试一试啊。”


  李隆基脸上的笑容愈发冰冷危险,每一句都令人不敢细思。


  “……正好能瞧瞧纯阳宫里到底是神仙还是凡人,至于小裳秋,她都这么有用了,更有用一点也无妨。”


  “有匪君子,窈窕淑女,元元那个丫头想出这种小花样,真是到想男人的年龄了,你们要看紧她一点。”


  李隆基意气风发地站起身,在王毛仲的伺候下走出蜜蜡铺的店门。


  “毛仲,力士,我们走,别错过了云昭教坊的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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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轼在诗里写“芦橘杨梅次第新”,有种解释芦橘就是枇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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