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壑归 三十五章

   

  第一场比试发生在谢云流和李君延之间。


  纯阳宫与少林寺,日后成为江湖正道执牛耳鼎立的砥柱门派。少林古刹名寺歆享庙堂尊崇,纯阳成立初期初现峥嵘气象,都和朝廷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否则同为武技高妙的道门,第一次名剑大会的剑贴为何不发给远在化外的昆仑?要等藏剑真正立足后的第二次名剑大会,昆仑一派才进入剑贴名录。明面是延请天下高手品剑论剑,包含的心思又岂止单纯的江湖同道认可?

  邀请纯阳和少林,便是最初的投石问路。

  在听闻明教教主陆危楼甚至把剑贴卖了八千两黄金,忙于周旋结交长安豪门权贵,铲除黑道雪谷,壮大己方声势时,叶孟秋不但没有生气,反倒深觉陆危楼看得透,算是半个“同道中人”。是以此后数次名剑大会,藏剑山庄依然给明教派发剑贴。当然陆危楼又把它卖了一万五千两黄金后,令叶孟秋惊觉陆危楼立教稳固后的手段非“友好融入”中原武林而是片甲不留似的“独占鳌头”,从而恼羞成怒结下梁子的事,又是另一桩公案了。

  叶孟秋一度研习圣人文章,走科举经世济民之途,落第也不改壮志。虽对朝廷仕途的黑暗有戚戚焉,却是深谙这“江湖”再如何翻腾,依然要被“天下”握柄于手中的——亘古未改的道理。

  

  藏剑山庄第一届名剑大会的参与者中,拓跋思南来历成谜;唐简是退隐的武林盟主;公孙剑舞也早已名动天下,只有谢云流和李君延,背后名头响亮体面,年轻未露头角,正派新秀的佼佼者,最适宜先行为名剑大会开场壮势。

  加之两人相貌堂皇,赏心悦目:

  ——李君延颇得佛家的行苦神秀之韵。泠然如溪上松。缓步走入场中,少林十八般武艺中自有刀枪剑戟,李君延惯用的是长刃刀。刀尖朝下刀柄夹在一双肉掌中合十,稳稳地作佛家的抱器礼,颇有几分禅心如石,不逐晓风的气质。

  ——谢云流外貌绰约。且不论剑眉斜飞,鼻悬玉胆,薄唇随欲,澈瞳似有灵根。光是以一个极其轻灵迅捷的动作稳当跃入场中时,蓝白绸衫衣袂翩飞,左手以食中双指并于剑柄的抱剑式,漫不经心挽在掌中的立姿,就令人恍惚道若千钧,于他却是轻如一羽。

  

  “云流道长,请了。”嘈杂鼎沸的人声中,李君延却心静无物,眉眼专注,除谢云流外众人不占一丝余角。

  “听说君延师父得了贵寺高人一句指点,我期待已久。”谢云流露出漫不经心的笑意,脸上是跃跃欲试的神色。

  贵寺高人指不老僧渡法。这个听闻自是纯阳送消息的鸽子告知的,空穴不会无缘来风。渡法是何等人物,初唐四杰白衣僧渡会的师兄。当年天竺僧师子光挑衅少林打败渡会,却败给了渡法的半招燃木刀法,此后,这位从来没有离开过少林、精通不世神功易筋经的绝顶高僧就再也没出现在江湖视野中——数十年过去,代表少林参加名剑大会的俗家大弟子李君延挑用的也是长柄钢刀配着阳刚的燃木内劲,无论传言是否属实,未能目睹当年不老僧一战的人,对纯阳子吕洞宾好奇之人,都充满了期待,不知这两位江湖新秀能习到他们师承的几分精髓?

  

  对李君延来说,少年时光若入梦,定有一幕是那个胖乎乎的师祖辈的人物啃着油汪汪的鸡腿,嘟囔的声音分明该含糊,却清晰似跫音钻入他的脑中。

  ——大空无尽,大劫成仁,大玄步孤。

  ——多时无果,多事无因。多念无偏。

  想到自己还未入内门弟子,李君延心中有淡淡的怅然。“寄世何殊客,修身未到僧。”玄正大师这句含蓄判言,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令李君延心痛难禁。

  

  

  此刻多思无益,试前寒暄后,彼此行抱器礼,默契起势。

  

  他们的起手式都极有特点,李君延的摩顶功取自佛家受戒时“摩顶”——在头顶点戒疤的动作。挥举亮刀的端方姿态似持戒笔,稳重地泼出一片牢固的守域。

    谢云流在使出纯阳功夫之前,先以一招吕洞宾教给他的江湖招式“华衣归”来畅通血脉。从裾袂翩飞,化为束身矩步,御气铺开了太极八卦道场。

  修道讲究寂绝乘气,纯阳功夫将身法练得更加迅捷灵动。加之谢云流天赋卓绝,高跃起来轻胜鸟骨,似一只白鹤振翅而起,剑锋直缨李君延严密的防守,却在刀剑锵然碰撞出火星的下一刻,忽然撤力,祭出“缠”字诀,剑好似随他心意化作软条般黏上李君延的刀背。李君延只觉被一股无形的力闷撞了一下,惊觉谢云流变招随心所欲的刁钻,情不自禁脱口道:“好狡猾的功夫——”

  其实纯阳武功是非常正统的,普通根基的弟子按部就班地练习,只要勤奋刻苦,也能慢慢步入高手境界。比如天资不如谢云流的李忘生,使出这些一模一样的招式,效果虽与谢云流不同,也定有威力。狡猾的并非武功,而是人——谢云流功力约有吕祖七成,总喜欢增删剑法中和自己出入之处。吕祖也不置可否。这些灵机一动的变招、拆招、也多半是他灵气使然,心随意动发出。

  李君延以不变应万变,虽然他的灵活度不如谢云流,但是从小修习少林内功,基础深厚,不会让谢云流占到什么便宜,谢云流顺着他的话道:“也奈何不了你。”

  两人第一回合就在试探中错身而过结束,锵然铮鸣的兵器划擦出滋响。谢云流落地时无缝衔接了一招“飞獾走地”,虽然名字不太体面,但将俯冲之势接蝎步,一气呵成在落地过程中蓄力,转身,移动,竟能瞬间跃至李君延还未来得及掉头的后背空门,眼看剑锋便要挨上。

  李君延的确来不及回身,也无法加速跑出攻击范围。谢云流的“快”,李君延是领略过的:前日在鼎湖居茶楼,谢云流左手送剑出鞘,后发先至追掷速度快过他的紫檀佛珠,李君延便有了心理准备,也不是没暗自想过应对之策,还好他所学中恰有克制之法。

  李君延静止在原地,以耳辩风,沉身运气,在谢云流攻至他后背空门的瞬间,忽然浑身爆发出一股极浑厚的护体真气,以少林绝学“金钟罩”护住全身,挡下劲招,“砰”一声闷响,这“金钟罩”可以说是本门保命秘笈,修炼至顶极甚至能将招式伤害还施彼身。

  李君延还没有学到很高深的阶段,只能护住很短暂的时间,对方招式强度也不能太大——还好谢云流虽占了迅捷,却变招急促,不能将每一招威力都使到十成功力。甚至因阻力被那股横梁木似的力道弹了一下。谢云流“咦”了一声警觉退远,动作轻灵飘忽。

  昨日谢云流挡下拓跋思南一招烈风剑气,身上一直不爽利,也不敢一开始就托大地把功力用到十成。实则比之当日朱雀门下与杀手们一战,剑招威力减了许多。

  李君延得以从容转身,额头暗自冒出一滴汗珠——其实谢云流的招式只要再多坚持一秒,他仓促运出的金钟罩就维持不住了。所幸谢云流是个不愿多费力气,一击不中就果断再寻找其他机会的性子。李君延暗想,若按玄正大师的话来说,这叫做……不够稳健。

  即便有这短处,习得吕祖真传的静虚子依然不可小觑,谢云流听音辩气亦知道李君延露出的虚实,扬眉笑道:“看不出来,老实人也会虚张声势了,再来。”

  谢云流也摸清了刚才问题所在,李君延的用沉厚内息来克制他的巧劲,若论内息他的纯阳诀也不遑多让。他一改试探的轻捷风格。借“梯云纵”的踏空之势,将八荒剑法中凌厉之处无限制放大,加上空中踏落的势头,挥剑击向李君延面门。这招正面强攻毫不犹豫,剑法和心法配合无间、还借用了轻功踏落的力量。李君延即便相隔数丈依然能感到爆发出的那股凛冽寒意——不知纯阳大师兄在华山巅使出此招时,能激起多厚的山头积雪,弥天琼玉?

  避让不是李君延的风格,何况俯冲势头封锁的三角区域极宽,无处可避。李君延双手横刀平举,俗话说外练筋骨皮,内练一口气,他提起这一口气,使出“封”字诀,挡住谢云流的纵身一击——两人的剑与刀形成一个十字形的交撞,白刃火星飞溅。谢云流在空中形成瞬间的悬停动作,将大部分力量都加诸于剑刃端间,给弓步稳定住身形的李君延造成了很大的压力,平整的青石砖面被李君延受力的前脚掌踩得陷进去了一寸。由此看出,李君延的内家功夫修炼得极为扎实,对于剑术的理解也非常到位——拆招接招都用了最合适的套路,压力把地面都踩碎了,自身受的影响依然很小。

  谢云流眼中精光更甚,因为不错的对手而笑意更浓,整个人似展翼白鹤般落地,同时发出剑招余威,这需要他在一个近乎静止的状态下瞬间调动筋骨肌肉发力,对于爆发力的要求极高。这一招也被李君延警惕地挡下了。谢云流却紧接弹起身腰部一扭,双腿踹向李君延下盘,李君延刚护住从上方而来的攻势,刀的守域全在上半身,又极快地接了一招平刺来不及挥向下盘护住,下意识扭过身体,承担着全身支撑任务的前脚却动弹不得,还陷在青石板里。李君延心中一凉——居然被卡住了,他只好蹲下半截,被谢云流踹中大腿一侧——这其实已是最好的结果,腿上肉厚,避过了重要经脉血管,如果他贪心妄图把脚拔出来,估计会被直接踢中膝盖骨。

  李君延半跪于地。谢云流见他脚底旁边的石头裂纹松动也是一怔,他开始以为李君延只是陷下去了,现在发现好像还被卡住,所以才不能及时转身。谢云流身上的功夫瞬间就收住,将那只没有持剑的手伸到李君延面前。

  李君延感觉得出谢云流此刻内息全收,即便自己半跪于地,也并非毫无威胁,而静虚子能率先抛下所有防护来表达帮助他的意思,这等坦荡大气的作风令少林俗家大弟子心中一暖,深深望了谢云流一眼,毫不犹豫地握住他的手拉起身,拔出了被卡住的脚,“阿弥陀佛。”地合十致谢。

  

  

  谢云流见那个深嵌在青石板上的脚印,道:“你先去养好伤,我们再比。”丝毫不愿意乘人之危地占便宜。

  “我并未因为卡住而受伤。”李君延活动着身体,他说的是实话,只是被谢云流踢中腿骨隐隐作痛。

  “可你被踢到了。那程度我知道。”谢云流皱眉道:“不公平。”

  “比武时身体磕碰常有,只是我学艺不精一时不查。即便如此,也不愿停下这未完之局。”李君延说得铿锵有力,眼中亦是坚定。未熄一争之愿。

  谢云流见他流露出不气馁的豪气,是他本身也极欣赏的磊落气质,自当乐意成全,爽然一笑:“既然如此,我又有什么理由不奉陪到底呢?”

  

  场上比试重开之时,场边几位当世剑术高手亦看得专注。只是他们各有所重,关心之处也不同。

  公孙剑舞以舞入剑,精通各种乐器,也对不同兵器有所涉猎,在她看见谢云流和李君延刀剑十字相击时,眼中闪过一抹惊诧之色,随即又好气又好笑:

  谢云流的劈斩把击刺之剑用成了斩刀,李君延的封堵之气把横刀用成了罗汉棍。这两位少年剑术天才,倒是懂得变通——急躁起来,纷纷不管手中拿的是什么了。这其实是人类最原始的打斗方式,但剑是用来刺的。公孙盈想着少女时她与那个人练习剑术,总是以无锋剑端去刺鼓面,最终一个不算锋利的尖端能将整张牛皮大鼓刺穿,便是因为所有力量都集中在一点之故。

  而谢云流剑术风格显然随性得更多,那剑在他手中有时用来挡,有时用来封,有时用来劈,甚至有时用来缠——李君延也有这样的举动,看得出来连一些禅杖,拳法都融在了他的招式里,其实都是习武时留下的痕迹。也算不得什么毛病。

  公孙盈一直相信,真正的剑术,发挥出最大威力必然是“刺”这个动作,或许这也与她师承聂隐娘,习红拂一脉的击技之道有关——看谢云流的进境,是能领悟这一层的,又或许,太过自负,嗤之以鼻——只要足够凌厉准确,又何必在乎是怎样击中的?

  此子资质上佳,或许他能走到一片新天地吧。只是性格局限,少不得会有磕绊。公孙盈在面纱之下露出沉思的表情。

  在公孙盈沉默思索之际,拓跋思南却弄出屡屡声响。

  唐简、公孙盈和拓跋思南在场边的位置都是极为清晰的,无视围观群众如何窃窃私语议论他这个不坐在好好的位置上,而是站在座椅椅背细长的横木上的高大少年。拓跋思南依然抱臂独立,紧盯着场中谢云流和李君延的交手,嘴里念念有词地极快说出“上”“削”“平”“进”“挡”等词汇。有时是在说谢云流和李君延的招式,有时是在说他觉得更佳的应对,虽然无论是什么,别人都听不懂。他也并非说给别人听的罢了。

  拓跋思南专注地沉浸,表情也像个小孩似的,有时好像看见极为惊奇的东西而面露喜色,有时又似目睹拙劣行为而气得懊恼皱眉,虽然他这样的表情别人看了也莫名其妙,但他心无旁骛,也丝毫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待。唐简和公孙盈能跟得上他的理解,暗自赞许,也都是含蓄微笑并不打扰。

  

  唐简考虑的就不仅是比试了。

  谢云流十九岁,李君延十八岁,加之旁边这个古怪小友看似最多不过十六七岁的年龄,新一代的江湖已经来临。在这届名剑大会中,他是年纪最长的。这一生他受过许多虚实声名,武林盟主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对一个新出世的名剑大会的宝剑并无执念。身为长辈,也无意与这些比他儿子还小的后辈们争长短。

  只是江湖已入血脉,收到邀请后欣然前往,一是单纯以剑客身份,领略同道会友论剑的雅趣。二是借名剑大会江湖同道云集的时机,说不定可以查到某些事的线索。剑贴上写的唐怀仁,是他在唐家堡内的辈分排名。自他退隐后,虽然没有再在人前出现,却以唐怀仁的门主身份暗地里照顾着唐家堡,暗地里看着他那个独自成长的儿子……

  在唐简六年前(公元703年)退隐后,他去了一趟碎叶城,生母的故乡。绿洲温柔的风沙与大漠狂沙极为不同,拍击在脸上都像是母亲的手温柔的抚砺。站在国境内外交界关隘城楼上,极目远眺大漠的长河落日,那流淌的熔金颜色令他想到中原王都的鎏黄溢彩,金碧辉煌的色泽。天地如此辽阔,河山如此壮美,这里是大唐边境小城,有粟特、居延、大月氏、突厥、吐蕃、吐谷浑,波斯,昆仑奴等形形色色的番邦子民……盛世雏现,不希望被破坏。

  唐门中,包括他自己亲生儿子傲天,都不理解他为何在如日中天之时忽然退隐江湖。殊不知他既不为名也不为利,只是责任与荣誉感站出来维持武林公道当这个盟主,身处要职,目睹了太多尔虞我诈勾心斗角,越来越多的身不由己。与其违了侠心不如寻个清净所在。没有束缚也不会打草惊蛇,说不定还真能解开那些给他心中蒙上阴霾的江湖涟漪之谜。

  唐简这几日观名剑大会几位新秀,也颇有自己见解:

  吕纯阳国师之尊教出来的弟子果然不容小觑。只是这孩子骄傲飞扬,随性飘忽,若是心不够稳,日后迷惘障目,怕是要吃很多苦……

  少林俗家大弟子,是个稳健淡泊的性子。只是出家人不该留一点俗根,若是尘世担了许多浮名,那么离他真正看破,还要良久啊……

  至于那位变数最大的少年。唉,他还是要先学会正常人是如何生活的。否则说不定一生只知剑境,不知人境——不过,世间也无几人能攀上道剑的险峰绝境,都是得失自知的事罢了。

  唐简重新把注意力投回场上。谢云流与李君延的比试,已至白热化阶段。

  

  刀剑激鸣之声不绝于耳,短短数息之间,两人已交手十余招,台下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两人剑势刀光也闪动得越来越快。每一次相撞的声响也越来越大,证明他们催动的功力也越来越到极限。

  李君延终于用出了“燃木刀”绝学,这套高深功法他才入门径,也还未参透渡法那句“大空无尽”的谒语,可是以他的年龄和习武时间来说,能有此威力,已属难得。

  所谓“燃木”,便是少林阳刚内功练到极致,枯木自燃,万物毁生,刀气源源不竭。李君延浑身充盈那股和煦暖阳般的真气,若是对手被刀锋扫到,便会受灼。李君延手中兵器虽然只是藏剑山庄的平凡匠作,但是心怀阳刚之本,普通兵刃也能发挥出最大威力。

  一时间李君延动作似入海龙鱼,矫翾黄鹞,血气暴涨,愈战愈勇。

  谢云流感受到陡然拔高的汹涌之势,对手不计代价般擎天举起一轮旭日照空。谢云流补好坐忘护体心法,寻隙划了一招偏锋,如穷鳞潜入深游,又如尺蠖缩身,滑得根本捉不住。防守从来就不是他的风格,李君延这招燃木刀绝学看似势不可挡——但他要勉力一试。

  谢云流以梯云纵轻功又腾至半空,计算着时间,眼中迸出光芒,好似雕眄在云间睁开了睡眼。

  三清飞雪罩身,弹铗微末一动。

  谢云流运出“人剑合一”,人既是剑,剑既是人,剑之所向,心之所指。无论手中是竹杖、木剑、或是藏剑山庄给的普通铁剑、都是道术所御的三尺昆吾——一条己身便能拏云。一支长棱便能斩鬼神。

  李君延抬首望去时,看见谢云流在笑。不是漫不经心的笑意,也不是讥讽或嘲笑,而是一股自信得有些狂气的展颜之笑。

  ——我欲烹长鲸,四海为鼎镬。宛如一只倜傥的雏凤,在陇头长鸣。一剑孤直穿刺过燃烧的暖阳,煎海为容器烹煮巨鲸。

  ——我欲取大鹏,天地为矰缴。剑势展如游龙,翻身腾起白浪,探爪搅乱云影,到极高极寒处射猎鹏鸟,天与地能熔炼他的利箭。

  这样的气势是何等光华四照,何等闪耀夺人。

  

  在这逼人的剑势下,谢云流已经冲破了李君延三重防御,攻势却也随着对方燃木功法抵挡而锐减。

  可是这时,谢云流使出了一招无人能想到的招式。

  原地,四尺镇山河。

  此式一出,场下都是江湖行家,哗然沸腾。公孙盈、唐简愕然,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拓跋思南也停止了念叨。

  镇山河这种纯阳门派的保命绝技,为什么要在毫无伤损之虞的进攻过程中使出,还是在如此白热化阶段——

  拓跋思南最早看懂,兴奋地笑了,短短一个字。“打!”

  这声也令公孙盈和唐简回过神来,领悟了谢云流的意图——为了抵御李君延燃木功法近身的灼热伤害。使进攻更心无旁骛,余威发挥到最大,。

  可是这样毫无退路孤注一掷的决定,除非笃定能致胜,否则锋行险招一旦失败,就再无保命的余地了。

  想不到静虚子平时看着漫不经心嬉笑随性,骨子里却是如此桀骜,如此孤傲,如此……不计后果。

  时机没有判断错。比试的胜负很快就能分晓,几乎没有了悬念。

  

  李忘生解开剑阵,只用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八卦周易走势他烂熟于心,这些最基本的生死门构造,一点都难不倒他。

  只是奇怪的是,这些剑阵皆是用折剑碑的废剑,残剑筑成,每个剑阵的中心,却插着一柄崭新的刀。

  刀并不算多锋利,只是蛛网密布的剑柄间,忽然有那么一些刀光洁可鉴,就比较另类了。可以看出剑是原来折剑碑下的,而刀,应该是从别处带来的。

  李忘生细心记下这些蹊跷之处,运起逍遥游往名剑大会会场赶去。他一只脚伤口未愈合,轻功行动也不是很方便,但还是咬牙尽快赶到被围得水泄不通的会场之外。

  比试是在听剑岛的场地上,四周楼台通道早就挤满了江湖人。李忘生只能看到楼上楼下一排又一排的人头,很多江湖人甚至爬到了楼顶,房顶都没有站的地方。

  李忘生看不到会场中的景象,周围房顶上也没有落脚之处,他也不愿用轻功踩别人头顶飞过去,非常粗鲁的举动。他慢慢地在人群中挪动着,听着前面人群一浪高过一浪的呼声。

  终于挪到了可以看见场中景象的地方,其实依然隔得远,但至少能看到比赛的场地上发生了什么事,恰就看见,谢云流使出镇山河,攻击李君延燃木绝学的一幕。

  李忘生心中受到的震动不比任何一人小——原来镇山河还能这么用。这样的进攻方式简直匪夷所思——李忘生很想问他这个不惜命的大师兄一句:如果不是必赢的局面,还会孤注一掷地这样用吗?

  刚闪现这个念头就打了个寒噤——愿他此生,永远没有需要这样拷问和选择的时候。

  李忘生要把折剑碑里奇怪的事告诉叶孟秋,如果是藏剑山庄的敌人潜入,该提醒他们尽快做好准备。李忘生看了看叶孟秋坐在场边位置,心有犹豫,轻功也是除非踩人头飞不过去的,如果此刻他要走到那边去,肯定要穿过最拥挤的人堆,而且那样就看不到谢云流的剑术了——虽然看来这局必赢。

  李忘生叹了口气,选择了以大局为重,慢慢挪动着并入了拥挤的人群——他身侧都是人群,压力陡增;头顶是遥远冰冷的天空;四周望不到头如墙围堵。脚还隐隐作痛,他慢慢辟开自己的路往前走着。

  这景象也像是冥冥中的预兆:许多年后,李忘生也选择了纯阳,选择了大局。他被这些该做的正确的事挡住,不能选择看见大师兄,无论是雄战黯金戈还是只手动风云搅得半个江湖追杀,都不能去深想,否则就是纯阳宫的灭顶之灾。李忘生永远记得名剑大会的闪耀光芒,拼命练功追赶上那人的念想却已经默默封存在心底。只能肩负着来自周围一切的压力,不动声色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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