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

  谢云流捡到洛风那年,他自己也才十四岁。

  空旷的山中好一夜落雪,身量尚是瘦削的少年怀中系着自己外袍束成的长条形兜,兜中是个裹在襁褓里,闭着眼一动不动的婴儿。少年身上虽仅有蓝白色道服中衣蔽体,精神抖擞的神色丝毫不冷。仔细看去,他的头顶还微微用内力催动出热气,让胸膛能传递更多温暖的内息,逐渐将怀中婴儿原本时断时续的微弱呼吸逐渐护得平稳。

  

  谢云流推开临时搭建的避雪庐,一方小小的屋宇内空无一人。师父去了皇宫,把他和忘生留在山中临时结的草庐中。雪后日头晴好,想必他那位认真规矩的师弟,下山去采购米粮了。

  谢云流多想让师弟晚走那么一时三刻——好歹能采买一些婴儿用的东西。眼下,他必须自己一个人照顾好这个被丢弃在大雪中,冻饿交加的可怜孩子了。

  谢云流小心翼翼地解下衣袍系成的束带,以对于吕洞宾天赋异禀的大弟子来说,几乎算得上笨拙的姿势,把婴儿抱到了自己榻上,将裹得紧实的襁褓松开几寸。天气尚冷,婴儿身上穿得单薄,那襁褓也是块碎布,谢云流用棉被轻轻搭上。环视这简约的屋中,几乎算是四壁徒空,书,典籍和衣袍都不能当饭吃。谢云流翻箱倒柜地找了半天,终于在米缸中捞出剩下的一小把碎米和一颗冻得硬邦邦的冬苋菜。

  吕洞宾教他和李忘生辟谷之术,他们平日有修行护体,一日只需进食一顿。昨日谢云流夜不归宿,在雪峰上观星舞剑,晨曦归家时方在雪中捡到这孩子。他的师弟李忘生却是老实规矩,早间下山采买用品,晚间回来做饭也不会饿到他们两人。

  可是小孩子不能挨那么久。何况是个被抛弃在雪地里,身上衣着单薄至此的孩子。若不是谢云流一路以真气护住那点微弱的心脉给他将养,搞不好这婴儿都撑不到此时。

  

  谢云流回过神来,却吓了一跳,躺在床上的婴儿脸色变得青白,呼吸微弱下去。身体又变得冰冷。谢云流赶忙将他抱在怀里,这才醒悟过来。就算盖上薄裘,茅草屋又能遮多少寒冷。谢云流索性就用刚才外袍拧成的系带,将婴儿束在自己怀里,时时刻刻以内景经真气温养着。因为系了个孩子在怀里,他做事不太方便,但还是认命般地把找到的碎米泡在碗里,在灶台上洗净了冬苋菜。

  

  

  这恐怕是未来的静虚子十几年人生中最狼狈茫然的时刻。

  生灶火烧开了水,谢云流忽然想不起该如何煮粥了。都是李忘生包揽此事。李忘生一不在,他也不知该如何。可是孩子等不得。他索性把材料都倒入烧开的水中,很快就烧成黏糊糊一锅。谢云流赶紧丢了几块雪进去。虽然最后化开了黏块。但是看着那模样诡异,闻着隐隐焦糊的一碗液体。谢云流怀着悲壮的心情尝了一口,然后默默把碗底的焦炭刮了出来。他不敢倒掉这东西,山中有动物,但是要在那么短时间内打到一只能做出肉羹的动物,谢云流还没心大到拿人命来赌。

  谢云流忽然一阵激灵,在李忘生枕头边的罐子里一阵翻腾,果然找到了十几颗干瘪的枣子。这傻师弟真是老实,只因为吕祖说过枣补虚气,他们阳气旺盛,不需要补。谢云流塞给李忘生吃枣子,他就不要。谢云流偷偷藏些在他床头罐子里,李忘生竟能一颗都不吃。这定力也是有些吓人。也亏这样,他才能找到存货。

  谢云流情急之下用内力把枣子震成粉末,拌进那碗菜米糊的液体里,尝了一口,虽然还是有隐隐的焦味,但是已经甜了,能入口。

  

  谢云流解下系带,一手抱着孩子,一手举起汤匙给他喂食。心内不住地祈祷:难吃也咽下去啊。要不然就饿死了。

  不知孩子是饿了多久,又或许强烈求生意志战胜了其他,小嘴喳唧吸着流质液体,一下就咂干了。谢云流喜出望外,一勺一勺地喂着,竟然抿了半碗下去。

  然后就开始打嗝了,嗝着还吐出些液体。谢云流听孩子声音一噎,知是进气管了,赶忙把他倒提起来,不住地拍背,终于吐干净。谢云流发现,从来练剑几个时辰都面不改色气不喘的自己,短短时间内,脑门上竟然全是汗。

  吃饱喝足身暖,婴儿渐渐从死亡线上恢复过来。虽然依然半昏半睡着,但是偶尔会在谢云流怀里拱动几下。

  谢云流整个白日也没法出门练剑,他素来又是个闲不住的,却只能坐在屋中。望着怀里的小东西,从来无忧无虑的吕洞宾大弟子心中第一次体会到了陌生的感觉——吕洞宾评价说:他太轻了。当然不止是重量,而是指他飘忽不定,好似什么都抓不住,留不下来。可是此刻谢云流第一次有一种沉甸甸的感觉,想必那就是这世间一个只依赖于你,才能维系下去的生命,所带来的重量。

  虽不知会有何影响,谢云流并不害怕也不排斥这种异样感觉。他直觉与这孩子有缘。便也打定主意,不把这个孩子送走给别人家收养。这个孩子是他捡到的。他们有缘。谢云流轻轻拍了拍婴儿的背,与此同时,对方睁开了紧闭的双眼,黑瞳粲亮,弯出一笑。笑容澄澈,似新雪无垢。

  真是个可爱小子。

  

  谢云流第一次体会到心中像化成水般的柔软,哀叹于被萌得出血原来是这种感觉,将小小团的家伙抱紧在怀中。

  

  

  李忘生推开门时,饶是一贯波澜淡定的他,也差点没掉出眼珠。

  谢云流坐在床榻上,手中举着转经清心筒,一个婴儿趴在他腿上,手还在空中抓着,想要抓住筒上飞旋的铃铛,笑得那么开心。

  谢云流如蒙大赦地看见李忘生,道:“师弟!你终于回来了!从今天起,我们家就有新成员啦!”未来的纯阳宫大师兄得意地笑,一种迫不及待炫耀好东西的语气:“猜猜我给他起了个什么好名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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