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网3双皇子】李倓&李俶《谒金门》(上)

  李倓&李俶,剑三端游npc双皇子配对。全文七万字完结。剑三人设和历史人设区别很大。本文采用剑三人设,会提及少量(与端游不冲突的)历史事件,但本质走的是游戏剧情向风格而不是史向,但游戏留白也够多,所以基调用的是封建既得利益者双皇子(都很腹黑),没有历史上那么好,考据帝不要找我。是cp,没有斜线因为磕不出左右,有双皇子看得出来是互攻的拉灯(都很冷所以正逆都打了,不能逆的盆友们善用屏蔽)。


  一篇故事和人设都比较非典型的文,不适合高血压患者或者过激纯爱洁癖党,除此之外的雷点还包括:沈笑作为王妃并与李俶诞育李适的端游事实背景板;李倓的恋姐情节(超越亲情层面);其他扭曲的李唐皇室骨科;加之出场的端游npc很多,或许迫害了不少人的本命(扣1原谅我)……以及一些正常人都觉得没必要说,但为了照顾草履虫脑细胞的蹭粮嘴人小斗士的交代:虽然单人和cp都打了tag,但具体到剧情刻画层面:【李倓】的原作灰色空间发挥很大加之端游的片段散装,所以我做了一些让剧情看起来流畅,让人物行为看起来有逻辑的正当化审美创造性加工,这并不意味着我在给他【洗白】,但仔细分析他也不是纯粹的【反派】,而是非常有特点的枭雄式立体角色。最后,其中的“历史观”也只是针对游戏背景下简单粗暴二极管的私货,和水寨自己不靠谱的史观同样水平,不可以当真。(如果你是正常人,看到这里应该头已经开始痛了,但这个不叠甲就无葬身之地的网络环境,自娱自乐写非商文也不能幸免。)没有在开玩笑,点关闭按钮的手长在你自己身上。


  如果以上都不是问题,请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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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文简介:“钧天永不称帝,并非是为了遵循九天的誓言,而是因为那个位置上坐的是你,李俶。”


  上半阙(有修订)内容简介:九岁的李倓在姐姐被皇命指派往吐蕃和亲前,悄悄潜入花萼楼向皇爷爷李隆基求情未果。在胞兄李俶的帮助下,他们欲转而求助皇伯爷李成器,却不慎目睹了一场击碎三观的兄弟媾和,对他们日后成长出扭曲亲伦、践履帝位的心性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下半阙简介---

  (一)建宁王在祭祀典礼上小动作惹来凌雪阁的监视者,在李泌的建议下,心存怀疑的李俶策划一场试探。“我所虑者倒是他因单纯而吃亏。”

  (二)从容不迫、城府颇深的皇室两兄弟,在暗流汹涌的交锋中,半真半假地揭露心迹。对比更要命的“大事”,这“玩玩而已”的“小事”也已足够惊世骇俗。“那我就满足你。”

  (三)南诏风云中一场成功的苦肉计,叫愤世嫉俗的宗室野心家不再忍心谋夺,重新审视九天激进理想主义的实践方式。“为我孕育新的大唐吧。”

  (四)安史之乱爆发,仓皇中疲惫托社稷不坠的皇子们的情绪爆发,是对抗还是同路,时光和生存空间会给予答案。“你可愿与我一起看?”

  (五)朝堂戕害在天泣林以江湖方式被化解,失去名字重新选择存在方式的李倓,审视自己未来要走的路。“你如果出事,我会让所有人都陪葬。”

  (六)中毒倒下的李俶并未失去控制力,李倓替代太子时仍没有停止的小动作,生死界限中交托的最后真心与践诺一生的赌誓。“钧天永不称帝。”他或许明天就会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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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磕人设的剧情梳理(有修订)--


  剑三搞同人创作面临一个很尴尬的问题,端游、设定集、带货视频、各种地方的文案描述,经常自己吃自己。我在写文前把人设来源稍作梳理,不代表这就是他们全部的人设,也不是做全科普,只说明我挑出来自己吃的部分。  


  李倓,剑三端游剧情中,少年野心家,宗室反叛者,九天颠覆者,南诏反骨崽,大唐建宁王,玩家呼之蛋总。他在端游里的剧情是很多的,下面以他为中心,按时间线把相关事件大致梳理一下。


  720年,按照东水寨给的时间,李倓的亲姐姐文华郡主李沁出生,她过世是蛋总变二五仔的诱因。其实在历史上是没有这位郡主的。而且很尴尬的是,她老爹李亨,历史上的出生时间是711年,所以在水寨的魔幻背景下,李亨9岁就生了这个女儿……太尴尬了,模糊处理吧不管了


  726年,李俶、李倓出生(其实按历史上李俶是727年出生,但东水寨把李倓出生弄到了726年,继续尴尬,李俶也只能移到726年出生了),那时候他们老爹李亨15岁,能生几个儿子和女儿已经很拼了。历史上李俶倒是真的有姐妹和亲,但也是等到人家长大后的天宝年间。李俶和李倓不同母,他们母族在历史上都没太多助力。在端游剧情里,李倓姐弟处境更倒霉些,长姐如母造就了李倓的雏鸟情节。


  735年,李沁15岁,聪敏早慧选去吐蕃和亲,李倓先乞求皇祖父和父亲不要把姐姐送去和亲,不成,自请跟随李沁前往吐蕃。对唐皇室的仇恨在他幼小的心理生根发芽(那时候李倓9岁)。这情况被上任钧天君李守礼看在眼里,他的女儿李奴奴也被送去吐蕃和亲(金城公主),他开始着意培养李倓为继任者。


  这一年是李倓姐弟凄凄惨惨的时间点。但朝廷江湖里发生了不少大喜事。这个时候武惠妃气焰正胜。她的儿子李瑁(李隆基十八子)15岁,迎娶杨玉环(16岁)。顺便说李瑁在十年前,5岁(725)的时候就凭母贵封了寿王,遥领益州大都督。比李亨还封得早,唐宗室的皇子皇孙们,惯常是十五六岁开府纳妃一条龙。李亨是16岁(727)的时候封的忠王,估计还是看在他恭敬勤勉,也生了几个孩子(太努力),连个郡王封号都没有真可怜。而735这一年,李亨(23岁)也凭借之前出去历练的战功封了司徒,改名李玙(顺说李亨改名字次数太多了,之前也不是叫李亨,我暂时统一用李亨)。但这怎么能心理平衡呢。想象一下,李瑁那边有李隆基疼爱,小时候生怕养不活了送给李成器悉心照顾,又有武惠妃母族的显耀,迎娶娇妻,舒舒服服平平安安。李亨历经多少艰辛,拥有的一切都是自己辛苦挣出来的,马上又要把女儿送去和亲。李亨当然会小心翼翼、郎心似铁,李倓怎么求情他都不会允。


  所以9岁的小李倓可能经历过这样的感受:不想姐姐远嫁,自己去求父亲没用。又去找皇爷爷李隆基求情,结果李隆基正在李瑁和媳妇的婚宴上盯着16岁的杨玉环看得入迷……就剑三端游里那个李隆基的人设,我觉得他干得出来这种事。李倓小小年纪就尝到皇家最残酷凉薄的“亲情”滋味,为日后长成火药刺猬河豚做了铺垫……


  端游里的李隆基,和历史上“先明后暗”的大方向人设是一致的。纯阳建立时吕洞宾把《大统论典》交给他,他虽然同意里面的观点,但很聪明的隔天就交给了武则天。凌雪阁更是他16岁的时候就秘密建立的组织。他早期的英明神武没变。后期头脑进水沉迷享乐也没变,甚至更黑,比如安史之乱基本上每个和朝廷相关的本都有正面侧面写朝廷如何不作为、百姓痛苦、军士浴血杀敌却无力回天。这其实也是李倓虽然一直反派搞事,但保持着魅力的一种烘托,毕竟这个朝廷是真的很有问题。而李倓的势力尽管经常以反派红名出现在本里,在介绍的时候都会说朝廷如何不作为或者冤枉了他们(一线天老三boss列缺霹雳之流),多亏建宁王救我云云。还有李隆基色眯眯想抢苏雨鸾之类的。鉴于历史上就不知道李三郎到底是怎么被魂穿前后分裂的,端游里这种分化哪怕更极端些也无所谓了。


  735年的江湖也是热闹非凡,万花谷成立,遍邀名士入谷。纯阳吕洞宾把掌门之位交予二弟子李忘生。纯阳是国教,朝廷那边应该也会召来封赏,有相应庆祝活动。不过枫华谷之变也是这一年,明教大胜唐门和丐帮,气焰更加嚣张。长安城里大光明寺也会开始筹备了。哪里都敲锣打鼓忙忙碌碌的,愈发衬出小李倓的心境凄楚。他就这样怀着不平、跟姐姐远走外藩。


  3年后,738年,玄天君罗宇带着徒弟李复游历到吐蕃,两位天君决定让继承人们在一起学习切磋。李倓和李复建立了儿时交情。顺说,这时候,玄宗在武惠妃唆使下,把太子李瑛等三位皇子废为庶人,后他们被暗杀,太子瑛被天策的皇甫惟明救下。这个皇甫惟明也是后来在前线与吐蕃对峙的将领,谢渊后来还去龙门救了他,再后来南诏事件他又开始发光发热。武惠妃害人心虚惊吓而死,她的儿子李瑁并没有被立为太子,反倒是隐忍的李亨被立为太子。这对于李倓姐弟来说虽是个好消息,过程中的血腥惊变也足够李倓又心生许多计较。这段时日他都在吐蕃,皇廷的风云巨变,李俶应该写信知会他。


  这一年,在三个儿子和武惠妃薨逝后,李隆基为了填补心中空洞开始选秀。高力士从凌雪阁里挑了江采萍进宫,封梅妃。梅妃在人前是爱他敬他的妃嫔,在人后则是007没加班费的贴身保镖(……)。


  但没过两年,739年金城公主逝世。吐蕃与唐的关系又开始紧张。(其实搁这里我特别想吐槽,金城公主、文华郡主都送吐蕃和亲,就相当于双保险。现在金城公主刚死这局势就开始紧张,侧面说明送文华郡主的作用不是特别大。有可能因为李沁封号只是个郡主,出身不够高,也可能因为她老公达扎路恭是宰相而非吐蕃皇族,左右不了太多大局……但这样就更想吐槽了,这不就是把李沁丢过去无卵用送人头嘛。怪不得李倓气成那样——多么人间真实的傻逼领导决策,换我也想炒老板鱿鱼。)


  吐蕃与唐关系紧张。李守礼劝李倓姐弟早日返唐,但李沁认为父亲成为太子不久,若吐蕃和亲之策失败,弟弟更难出人头地,故而不同意返回长安。局势愈发紧张,天策皇甫惟明率军在边线对峙,文华郡主去劝和。这时候神策作祟(端游动画里还用天策的灭字大旗来当神策,笑吐,天策背负吧),两边起了冲突,李沁身中流矢,几日后身亡。临死前她希望李倓回到大唐,辅佐贤王,不要怨恨朝廷。但李倓认为姐姐悲剧皆是朝廷积弱腐朽所致,他决意推翻李唐,邀李复相助,但李复认同李沁的遗志,没有答应李倓。两人就此理念不合。


  740年,李隆基终于对儿媳下手了,下令让杨玉环(21)当女道士,就是走个流程,然后过一年就接进宫中封妃。他这骚操作的同年,两人过世,不知道是不是被他气死的。(开玩笑)


  第一个,李守礼辞世,把钧天君之位传于李倓,交付人脉资源。也巩固了李倓贯彻那个他一生布局谋划的目标——推翻颠覆这个腐朽昏聩的李唐政权。这正是李倓心中日思夜想的,既是复仇大计,也承载着他一切的野心壮志。这个时候李倓14岁。


  第二个,李成器741年去世。虽然在现代口语中“白莲花”是个骂人的词。但如果回归不带贬义的本质意思,我是真心觉得李成器是一朵纯洁无瑕的褒义“白莲花”。他六岁就被封为太子,但转眼间父亲李旦又被武则天废了,接着他母亲和李隆基的母亲被勒死了。李成器李隆基他们兄弟都被关起来,直到十来岁才封王开府。李家皇子孙那时候在武则天的高压恐怖下只有紧紧抱团取暖。所以后来唐隆政变,李旦登基后,论立储应该立嫡长,但李隆基功劳最大,李旦拿不定主意。李成器就说,国家太平的时候立嫡长,现在非常时期要按功劳来论立储,把皇储之位顺水推舟谦让给弟弟了。但太平公主不死心,一直怂恿李旦换储君,觉得李成器性子软好操纵。甚至李旦传位给李隆基之后,太平还在作死,准备搞新皇李隆基,把他拉下马(该说是太彪了还是脑子里全是水)。她觉得扶立李成器,人家会领情,就把要搞事的消息递给李成器。没想到李成器一颗红心全向着李隆基,转过头就把太平搞事的情报全知会弟弟了。甚至李成器还安插得有人在禁军要职上当内应,让王毛仲轻易拿到了马匹,突入大明宫端了太平公主……感动大唐好哥哥。


  等李隆基位置坐稳当后,李成器完全不干涉政事,只帮李隆基分担他最头疼的家事。武惠妃是开元初年渐渐受宠的,那时候她年纪也不大,就十几岁,得李隆基宠爱,招后宫嫉妒,儿子生一个死一个,生到第三个的时候。李隆基怕这孩子再在后宫里被害死,拿出来交给李成器抚养,就是后来的寿王李瑁,宫内呼之十八郎。小孩子五岁就封寿王、领益州大都督,应是共同看在武惠妃和李成器面子上罢。(李亨:柠檬树下柠檬果,只能抱紧了十六弟李璘嘤嘤嘤。李璘就是剑胆琴心版本那个永王行宫和花月别院boss,剑三端游里李白假意投效的那个永王,自幼丧母的,是李亨养大的,小时候把李璘抱床上同睡……为什么特别想报警,你们大唐皇室骨科……)


  李隆基修建花萼相辉楼,五片萼象征兄弟棠棣情深,经常与兄弟宴饮作乐。甭管是作秀还是真的,那时候的开元年间真是美好,转头738年开始那几年间,杀儿子、死妃子、送孙女和亲、抢媳妇入宫……这落差太大李成器真像是被气死的。李瑁也从金尊玉贵的皇子跌落人生低谷——母妃害兄长不光彩地死了、养父死了、父皇倒是还活着就是抢了自个儿媳妇……还不如死了。这李唐皇家的转瞬悲欢大起大落实在刺激。


  742年,按端游剧情时间线,在李沁、李守礼接连去世后,李倓开始积蓄颠覆大唐的谋志,他可能到处接洽钧天人脉资源,为搞事做准备。一次游到回纥草原上,被默延啜请去做客,在狼口救下他女儿,小姑娘沁岚公主就此芳心暗许。顺说这个默延啜的儿子,叶护太子,就是十来年后由肃宗李亨指定李俶与其结为兄弟,借回纥骑兵收复两京,允他们入城抢掠的那一位。朝廷要和回纥交好,除了两家太子结为兄弟,还让沁岚公主与李唐宗室子弟结婚(为什么你们那么喜欢双保险)。她嫁的宗室弟子叫李承寀(cai),是李倓师父李守礼的儿子,搞不好小时候跟李倓还有竹马情谊呢。


  扯远了,就这两年吧,估计李倓以皇室子孙的身份到处逛,也逛长歌门,诗酒剑歌文韬武略经史子集的,把凤息颜迷得神魂颠倒?(算了一下年龄李倓这时候也只有16岁,唉,罪恶的少年。)


  同年,李俶开府,封为广平王。这时候李隆基给他选“良家子”(其实是选了个凌雪阁的监视者,沈笑)。文有李泌传道,武有苏无因授艺。他去天策和杨宁试手,能和杨宁打百招。吓人的武力值。


  743年,李倓回到朝廷,表面上和李俶兄友弟恭,双皇子视频里那波醉酒揪着李俶怒吼你们满朝文武在干什么是他难得的发泄机会。双皇子视频告诉我们李俶一直在积蓄力量,但朝廷积弊颇深也非朝夕可改。这段时期李俶察觉到李倓变得很不一样了,但在给唐玄宗汇报的时候还帮忙遮掩“倓儿就是心思太单纯了”,这滤镜的屈光度得有一千度吧。然后李俶和李倓一起巡城北大营,问他看到什么,李倓说:悬崖?李俶说:日后我再问,你再答。


  745年,李俶初从李林甫手中接任外阁阁主之位。这是玄宗在宰相和太子(李亨)间制衡的决定。但李林甫却并不愿意轻易放手,他委任岳寒衣担任针对江湖中人的特殊机关“凌雪楼”楼主,实际仍插手凌雪阁事宜。李俶作局揪出内奸,历数岳寒衣的罪状把他处理掉了,相当于废了李林甫的刀,悉数收归凌雪阁外阁为己所用。


  同年杨玉环被封贵妃,杨国忠(杨钊)也炙手可热。然而这一年,奚人突袭雁门关,苍云受创,被范阳节度的安禄山背刺,统领薛直身死。这里面有没有李倓运作的手笔呢?没有证据,但我造谣式怀疑蛋总,因为他总是想弄头野兽来咬一下大唐,跟驯兽养蛊似的。


  750年,李倓、伊玛目和无名共同开始正式策反大唐的阴谋,其实在他们这三位比较激进派的九天看来,除了个人野心外,这也是制衡天下、保持活力的九天理念之一(当然从正常角度看九天那高高在上不接地气的理念着实有病)。李倓主要负责在南诏那块搞事,弄了个“南诏剑神”名号。他搭上阎罗凤商量大计,南诏王妃被他迷得五迷三道的。剑圣来阻止李倓等人的阴谋,却中计。李复赶来救剑圣顺便又和李倓吵架。


  南诏反唐的计划被李复剑圣以及一干中原侠士阻止,李倓也伪造了南诏王的密信,在成都让阎罗凤退兵。双皇子视频告诉我们,李俶去接李倓,演了一出倒怀里的苦肉计,还帮李倓兜底,把证据信烧了。李俶和唐玄宗密谈一夜,过后无事发生,坊间传言逐渐消散……


  有意思的是,李倓没有插手后,南诏后来又跟大唐打了两次,是唐军主动进攻的,却皆大败。主持此事的,正是从西南神策军中升上来的杨国忠。而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和安禄山争宠……更有意思的是,后来杨国忠私通了吐蕃,在马嵬驿准备叛乱,请吐蕃僧吃酒烧肉,外面羽林军却连粥都喝不起。李倓抓住机会策动马嵬驿兵变,就是后话了。


  联系端游的时间线,我们可以知道,李倓虽然在被李俶感化后不再表面反唐,但钧天君身份的搞事状态依然没有卸下,这个时期的李倓转变只是从外部暴力破坏者变成内部激进变革者。


  756年,相似的事再度上演。李倓、伊玛目和无名暗地里推动安禄山叛乱。但伊玛目和无名认为安禄山力量更强大,希望深入合作。九天里这三位搞事者生怕九天中的“执法者”皓天君不同意,这一任的皓天君拓跋思南又是武力值天花板。所以就设计把剑圣骗来下毒,小无名和剑圣又有私仇。几乎置之于死地,柳风骨赶来救场。这就是大明宫副本里的剧情了。


  但蛋总转头一细想,却又不希望安禄山势力进一步做大,就此和伊玛目无名分道扬镳。他的搞事思路可能是这样,反正安禄山迟早要反,推波助澜一下让他反得更快,早点暴露问题、早点解决问题。结果安禄山被李隆基喂养得兵强马壮、猥琐发育得太好了,这一反差点把大唐掀翻了。严格来说,安史之乱的锅,李隆基和安禄山五五分的话,李倓顶多算个化学方程式里的催化剂。


  李隆基西逃,李倓鼓动马嵬兵变除掉杨国忠。江采萍在上阳宫断后,濒死之际有人来救,恍惚间看成高公公。醒来养好伤回太白山中升职加薪。杨玉环在马嵬驿自杀,但李倓知道她没死,派了建宁铁卫去追杀(一线天副本)。然而狼牙那边也在追杀杨玉环,最后杨玉环被高力士救走了。高力士会把人救回凌雪内阁吗?我觉得不会,杨妃可能被高公公送东瀛那方向了吧。(参见“天涯无归”奇遇剧情)


  757年,李倓献策,肃宗北上灵武登基。引谢水仙剧情。听说周墨等人想把永王换成钧天君(因李倓野心过大),李倓抽空去了趟江南道千岛湖永王地盘上。主要目的是为了向周墨和李复这两位九天股东解释“我真是个潜力股,你们不要觉得我放弃治疗嘛。”李复则呵呵:“对不起兄弟,我们还是得考一下。”李倓和李复向周墨和玩家和李复秀了一场到底他们谁比较牛逼的斗法,让玩家在中间受尽挡风和星斗剑气的痛楚(……)。再加上永王父子的剑姬阵在周墨面前摆谱,周墨和李复均觉得:看来李璘也不行,当不成钧天君。(周墨和周宋对永王父子说:你根本不知道你得罪的是谁、失去的是什么人的支持,不止区区一个商会……我笑到要报警了,你们九天走这种霸总神棍风能不能好了?)然后李倓就跑回灵武去了。


  可以看出,在这个时间点上,李倓依然没放弃继承大统的野心,并不甘心只是辅佐李俶。他对哥哥固然有感情,认可李俶是值得辅佐的贤王,但这和他想继位不矛盾。他或许就像个非常严格的监工老板,不择手段要保障那个位置上的人,实践他的的政治理念。所以李倓能得长歌门为助力,长歌门秉持的那套“不管坐在上面的人是谁,他应该怎么样怎么样”的书生大喇叭建言献策画风,还真能跟李倓王八绿豆看对眼,那就尊重祝福叭。


  总之李倓和李俶很可能因此有争执,小吵不断,打是亲骂是爱,老夫老妻了床头打架,吵架啊,造作啊,吵着吵着就吵到床上,李倓把李俶按在床上【】,画风刚要开始不对劲,忽然发现枕头里的毒针,气得李倓火冒三丈。张良娣李辅国的暗探远远听到两皇子在房间里吵架放狠话,赶紧去汇报。张良娣一听大喜,赶紧讲给肃宗听。肃宗冷汗哗哗淌,于是那名垂千古的“夜扪广平”罪名就出来了。


  回到端游剧情,李倓发现了枕头里的针后,一肚子气,去堂上发作把张良娣骂了个狗血淋头,甩针红果果威胁她的命,警告她不能让太子有任何闪失。让玩家目瞪口呆蛋总不愧是蛋总,头巨铁,人巨刚。


  历史上李倓就是在这时期被肃宗杀掉的。但是游戏里识破张良娣李辅国暗害李俶的阴谋后。李倓与肃宗张良娣吵翻,孤身带建宁铁卫支援李光弼,身履险境又在天泣林被高力士指挥凌雪阁追杀,后被祁进、长歌门以及一群中原侠士(我们)救下,假死隐在李俶身边。


  收复洛阳后,李倓假扮李俶平息回纥劫掠事件(这时候李俶还没中毒,是凌雪阁剧情出来前,都以为李俶不会武功,李倓扮李俶秀了一波武功,吓了叶护太子)、李俶后来被凌雪阁叛徒乌夜啼下毒,李倓替李俶接受封太子的诏书,辉天堑的乌夜啼疑惑李俶中毒后唐军应该大乱却保持着纪律。这段时间的李倓一直假装李俶稳定着局面,并且拜托独孤九去找解药。当然又是我们跑腿,我们打死了乌夜啼,但他身上只有毒药没有解药,我们费劲去找毒药配方交回独孤九,独孤九说已经送药回去了,我们还得了个王族谋士的称号。但后续剧情发现沸血散下落无踪,携带沸血散的岩鬼疑似背叛,但后续又真相大白,原来岩鬼和杀人蜂中途被张皇后截杀,岩鬼双臂尽断仍然保住沸血散,带回阁中。奉天版本预热,李倓假装李俶去长歌门“合作交换”,再后来,药宗的秦素问配出解药托玩家给了李俶。上元二年的元旦门派贺信,李泌提及李俶已经转醒。


  端游剧情暂告一段落。我结合材料的分析是:这个时期的蛋总心境也有所转变,他的假死让称帝失去了最基本的身份立场,而甘愿以身替李俶冒险,无外乎三种原因,一是和李俶的情谊,二是他认可李俶的政治理念决定辅佐他,三是虽然不完全认可李俶的政治理念但他不会明着取而代之而是自己当幕后者。也许蛋总自己都不知道是哪一种。但无论如何,都超过了他自己从前的称帝构想。这也是蛋总和其他反派不同的地方。他犯了一些难以弥补的过错,但他费尽心机都是为了在政治上重建一个更优越的框架,并不是仅仅是个人利益。他在过程中使用了一些卑鄙激进的手段,也酿了许多苦果。但这个目标没有变,如果他觉得李俶可以实现,那么他就会让李俶去做。


  李俶掌管凌雪阁,处理岳寒衣时利落干净,手腕强硬但并不酷辣。南诏的时候他宁愿演苦肉计,烧了信给李倓兜底来看,他相信李倓是可以“教化”的。而从白马寺待机台词和“惜子”来看,李俶和李唐有为祖宗们类似,不缺上位者的悲悯情怀,毕竟他老师是李长源。在设定集里更有“长歌门忧心如今太子李豫优柔寡断,朝廷未来充满变数”,当然设定集里有些东西可以当笑话看,95版本的李俶人设和开100级后的李俶定位明显是有出入的。毕竟要给凌雪阁加时髦值。但如果硬要掰扯来圆,只能说俶哥隐忍装鸵鸟装得太好了。谁又知道他是那种“想怎么死,王兄满足你?”的真面目呢。95版本洛阳城白马寺外面的小亭子里,李泌和杨逸飞对话台词里“黑白互换”深意,显然是为了所谓“李代桃僵”做铺垫。看得出来水寨很早就开始埋线,也真特别想这样操作——然而不行,已经改了。这还差不多,不然李泌简介里后来的“代宗”刻薄阴鸷,逼他娶亲吃肉,李泌还找回李适流落江湖的生母沈氏,李倓还自己封自己承天皇帝,真的是太叫人无语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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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谒金门·上阙》


  开元二十三年(735)。兴庆宫原是李隆基作为藩王时的宅邸,后来扩建成宫殿,与大明宫、曲江池连通。夹墙内外,四通八达。如今这里既有李隆基听政的宫殿,西南角更有李隆基登基后最得意的建筑——壮丽的花萼相辉楼与勤政务本楼。


  开元盛世中,文人骚客没能在这富丽堂皇、金碧辉煌的“天下第一楼”留下任何文墨,其原因是显而易见的——登楼方能高赋,哪怕天子近臣如张九龄者,最多也只能在兴庆大殿中问政。而花萼楼的二层以上,除却必要的仆从、杂役以及舞乐歌咏人才,任何非李唐宗亲都不得入内,甚至地位不高的宗室子弟也难得登楼。


  兴庆宫和花萼相辉楼之间除了羽林军巡逻的廊道厅堂,还有一道高约五丈的夹墙,这墙连通大明宫南坊,下方专门有几片内亲皇家别院。相比羽林禁军,各府亲兵防务稍逊一筹。但一个八九岁男孩能爬上外墙而不被发现还是匪夷所思。首先他必须能出入别院后宅,其次他必须躲在隐蔽处守到凌晨府兵换岗的空隙,再者他必须徒手爬过大约三丈高的墙砖,再跳到危险的檐角。这一切只是为了让他猫着腰爬几个时辰,一直摸到那夹墙顶部大约半尺宽的窄道上,躲过羽林禁军巡逻的视线,谁也不会觉得王孙子弟有那么无聊闲工夫做这等没必要的事。


  ——要去花萼相辉楼,通禀圣人或是那几位显赫的王爷就行了,就算圣人忙碌,几位王爷都脾气好,也不会拒绝宗室子弟吧。


  今日圣人在花萼相辉楼举办“家宴”,宗室太大了,圣人的皇子已经有二十余位,皇孙更多达五十余位。“家宴”是轮流举行的。楼中坐不下那么多人。显然,今天的“家人”主角,并非“忠王府邸相关人员”。要不然,忠王爷的三子李倓,也不会徒自站在夹墙高处遥望那丝竹宴饮、笙歌飘传的花萼相辉楼了。


  他手上磨破了皮,砖石的红粉末蹭得手肘膝盖上都是。从凌晨到今夜,他已经离开王府侍从的视线近十个时辰。李倓也知道大概这时候王府内侍开始小范围找他。但是这夹墙上谁也找不到。


  伺候他和姐姐的仆役不足五人,有三人已经跟着姐姐进了大明宫外围的白辰殿,那里曾经是金城公主李奴奴送嫁的宫殿,现在已经人去楼空。金城公主在二十五年前远嫁吐蕃。如今他的姐姐李沁也在大明宫里备嫁,同样要远嫁吐蕃。剩下两个仆从找不到他,算时间也是时候差不多去禀告父王了……不过父王今日不在王府,他刚升任司徒,去西山军营作陪皇甫将军,等回来要半夜。父王的正妻韦氏不算刻薄,今日之事回头他能应对。


  九岁的李倓心想,他应该还有大约六个时辰的时间,爬进花萼相辉楼,再去求一次皇爷爷。


  今日是十八皇叔李瑁的生辰和婚宴,在花萼相辉楼举行,这位少年小皇叔最得李隆基宠爱,听说还为他挑选了弘农杨氏最美的妻子。今天皇爷爷肯定高兴,不会怪他擅闯,到时候自己只说迷路肚子饿莫名其妙进来,受罚也是那些羽林军。只要父王不在侧说那些刻板又谨小慎微的话,李倓觉得自己有机会求情成功。话术都想好了:态度要可爱天真,把皇爷爷逗笑,趁机赞扬大唐军备胜隆,哪里用得着派姐姐与吐蕃和亲呢,岂不是损了威风?


  天衣无缝的计划,除非——


  “倓儿!下来!”夹墙下传来了压低的声音,月夜中清晰传到李倓耳中。他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探出头去,一张小脸垮了半边——墙边趴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八岁男孩。两人面容相似,李倓的剑眉斜飞入鬟,那男孩的眉宇却更柔和两分。但他说话的口吻老成却胜过李倓。“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不行的。”


  李俶,是李倓的异母大哥,两人同岁,李倓比对方小几个月。李倓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然而这夹墙攀爬的计划他前几日想出来后没有与任何人提起,“——李俶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李倓几乎问得有些咬牙切齿。这几日李倓就跟个火药桶,任何一点小事都能让他心火沸炸。 


  “你说过的呀,”李俶笑着复述,“‘父王不许我们去花萼相辉楼上看风景也没关系,我们找时间从那边爬上去’,我就猜你今日会爬这夹墙。”李俶猜得很轻松。但年长的皇兄终究也只是个小男孩,他没法调府兵或禁军,就顺着那墙面一块块青砖摸过去,虽然没有爬墙那么辛苦,也已经找了大半夜,露水浸湿了不算保暖的绸服。


  李倓把身子尽可能往下探得低了些,这样说话声音能更小。然而他和李俶还是大约相隔两丈,月光照在这截府兵巡逻死角的断垣上,它无声见证着出身皇族却又不那么受宠的两位小皇子墙头对话,宛如一对偷逃的邻家小童,却无关玩闹。


  “李俶,你回去吧。我一定要去到那里。今天真的是个好机会。接下来就没有这种宴集了,又要开大朝会。过几天皇爷爷就该被各地来的官吏汇报气得暴跳如雷了。”李倓顿了顿又低声似有些无奈道,“来墙边找我还穿这种薄衣服,我换了能爬高的,怎么吹风都没事。你要是病了,又得被父王训。”李亨是个严格的父亲。


  李俶指着李倓身上利落却黑不溜秋的劲装,“那我问你,穿这种衣服去皇爷爷的面前?满桌的人一看,哪里来的小脏猴?你要说的话没出口半句,就被拖下去整备了,回头还颁给忠王府一个治府不严的错。父王又要揍你了。”


  李倓小脸白了白,又道,“我会在外面找到机会正衣冠的。不用你操心。”


  “谁操心你衣服干不干净。是你在这夹墙上要是走空了一下子,摔个胳膊腿不全,沁儿得多难过。”


  李倓道:“你怎么总是叫姐姐沁儿,她比你大六岁。”


  “我还比你大六个月呢。你叫我什么?”


  “李俶!”


  意识到这太像平日里无关痛痒的孩童拌嘴,李倓努力板起脸,腮帮子气鼓鼓的,“反正我就要去!你拦不住我!就算你去找忠王卫队也来不及拦我的。”瞧着墙下男孩肩上的露水,李倓又急道,“你,你回去呀。真的会生病的!”


  李俶眨了眨眼睛,静了片刻道,“我不拦你。你去吧。待会你从花萼楼出来,跟我去个地方。”


  李倓机敏早慧,但他此刻也猜不到同样聪明的李俶心里在想什么,狐疑着:“我可不一定出来。说不定我求动皇爷爷后,今夜就能去白辰殿把姐姐接出来了呢。回头再说吧。”哪怕他努力装老成,那双璀璨眼眸中仍是孩童熠熠生辉的念想。


  李俶并不言语,低下头以他听不到的声音暗暗叹了口气。任由李倓继续在那夹墙上攀爬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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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时辰后,夜色更浓稠。冷月如白霜。断垣边更安静了。花萼楼宴饮声依旧。然而放眼街坊另一层的万户千坊大都沉入梦乡,相隔数丈星星点点的坊灯。在浓墨色的夜城中宛如江面孤灯渔火。李俶没有走远,他甚至爬上了刚才两人对话时,李倓身处的那段墙头。小皇子身上已经罩了件银狐大氅。不像李倓,李俶做事总给自己留余地。他也知会一个忠仆送东西,把行踪说清楚,这样王府就不会因为一连找不见两位皇子而上下乱作一团。可李俶今晚也是不会回府的。他站在墙头,知道李倓必会原路退避,无功而返。


  李俶明白,如果对李倓解释了他为什么要唤年长六岁的异母姐姐作“沁儿”的理由,李倓肯定又要生气。“长子,总想把所有亲族都护在羽翼下?”李俶几乎想象得出李倓那不屑一顾的拌嘴专用脸,“你有羽翼吗?不要摆这种好像很能扛事情的表情。李俶,你和我都弱小得很。”


  是的,倓儿,我们都很弱小。所以你今晚求不动的。李俶闭着眼睛。倓儿,你之前在殿前求了一次,父王不同意,皇爷爷也不置可否。那就已经说明问题了。可你偏要去。不到黄河心不死。猜都猜得到你会看到些什么。


  李倓鼻尖和脸颊在夜风中都冻得通红,但他的心更是僵的——花萼相辉楼他没有下去,一开始趴在二楼房梁外面的横栏柱听动静。


  这的确是场“家宴”,李隆基、武惠妃、李瑁,蜜里调油一家三口。十八叔李瑁今年十五岁,比李倓也就高一个头,脸上还有孩子的婴儿肥。他先是躺在皇爷爷的膝盖上吃蜜饯,武惠妃那边又比划着给他裁新衣的尺寸。新娶的寿王妃杨玉环也美得像仙女一样。皇爷爷不住拉着她的手问她学了什么书、会弹哪些谱子。再后来皇爷爷又奏起了琴,那位皇叔嫂的笛子吹得很好。


  虽然唤着“皇爷爷”,但李隆基今年也才五十岁,甚至头发都没有变白。他精擅乐器、六艺皆通,骑马射艺未曾荒废。双眼炯炯有神,形貌也保留着早年的俊美颀长。李倓见他弹琴沉醉的样子,散发着十足的魅力。那位少女新妇打扮的小皇叔嫂杨玉环,吹笛伴奏的时候,眼睛根本没办法从李隆基身上移开。


  十八皇叔李瑁要高力士陪他玩投壶,高公公把帽子都脱下来,装小王爷的金瓜子。殿中吹笙的、舞绸的、洒粉绢的……后来皇爷爷又命人在楼前放焰火,火树银花,璀璨明亮。


  那闪耀的光芒交替投在李倓手脚僵冷的躯干间,他脖子都扭酸了才能侧身看到那些焰火……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就转过头不看了,烟花的光影依然投在他闭目的眼皮上,大滴眼泪无声浸润着紧紧攀抱的梁柱。


  那一刻他忽然就明白了李俶说的“不行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不能出现,不能带着这控制不住的愤懑与不甘的情绪,不能堆砌那张连他自己都觉得假的笑容,破坏这场欢喜浓稠、天仙晏驾般的盛会。那就像不和谐的杂音,像冰寒的利刺,像提醒着皇帝陛下这盛世阖家的一切不完满和遗憾的污点。他不但无法得偿所愿,甚至会牵连更重地,招致皇爷爷对他、对父王、对好不容易有一点点立足之地的忠王府的厌弃。


  九天阊阖,数不尽的荣华富贵,然而李倓小小年纪就懂得其间最基本的生存法则——招致皇帝的憎严反感,就一切都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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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俶听到由远及近踩踏着墙砖的声音,远远的那个小黑身影便从高一点的塔边蹑手蹑脚缩了下来。意料之中。李倓跃下来蜷缩在墙边的模样,活像一只可怜的湿尾猴。然而他抬头看见李俶,赶紧努力把身体拉直。李倓惊讶了一瞬,脸上有沮丧和懊恼,还有一点点感动。


  “……你还在这里?”


  此刻李倓站在李俶面前,看着对方那双富于洞察力又温柔的漆黑眼眸,银白色的狐狸皮毛梢间都有湿润寒气。对方一直在等自己。在自己孤注一掷失败时,对方就静静站在断墙头,共享这一片无边的寒夜。李俶个头和自己差不多高,但是裹在银白狐毛皮里,衬得皮肤更加细白,身段也似一段集满新雪的柔梢。仿佛能停泊驻留的港湾。


  什么“家宴”,从来没有那一刻比现在现在更清晰——谁才是家人。而在李倓鼻尖的酸涩被咽回去前,忽然就被那团银白的暖意笼住。


  李俶抖开披风抱住冻了半夜还不自觉瑟瑟发着抖的弟弟,假装看不到倔强小皇子眼角的晶莹,故意让他的脸贴在肩头毛层最厚的地方。李俶平时待人就极其温柔,连和李倓拌嘴时的音调也没重过,此刻更是轻言慢语地哄着,却不说那些无用的安慰。李俶从来都说对方关心的,有实际作用的话语。


  “倓儿。我们人微言轻。皇爷爷根本不会在乎。就算是亲人,也分远近。我们要劝皇爷爷,不能自己去说。得去求别人。”


  李倓的脑子若不是在这夜中寒风冻坏了,一定能第一时间很快反应过来。但现在他的状态还没调整好,还把脑袋埋在李俶的狐狸毛间,闷闷道,“谁?”


  李俶教道:“你想一想?要是皇爷爷哭了,谁能把他哄好呢?”


  李倓刚想反驳皇爷爷那样的人怎么会哭啊。但此刻他浑身被裹得暖和过来,很快跟上李俶的思路,恍然大悟,“……我知道了。那就是你要带我去的地方?走吧。”


  李倓大概太过兴奋,都来不及揩干脸上的眼泪。动作灵活地缩下墙垣,又转过头来拉李俶。两个小童这时候才有了一点孩子气活蹦乱跳的模样,弓步猫腰不出声贴着墙,慢慢滑到了黑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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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王府外。


  宁王府宅邸也在兴庆坊内,是花萼相辉楼上一眼能望见的地方。这片区域从前叫隆庆坊,是李隆基登基前和几个兄弟的王府所在。后来避天子讳改为兴庆坊,李隆基逐渐把潜邸扩建为宫,也修缮了诸亲王的王府。花萼相辉楼的位置能遥望。有时候王府中奏乐飘香,李隆基在花萼相辉楼上就能听到。


  宁王李成器是天子兄长,也是李旦嫡长子。当年“却帝之德”尤为李隆基所敬重。加之宁王位高却不握权柄,亦不结交官吏。当个清素闲散的亲王,吹吹笛子敲敲鼓,日子过得悠闲。从前,他还经常出席李隆基召集的家宴,李隆基总爱在觥筹交错的人前倾诉他对大哥的恭让美德是多么赞赏,大哥文华馥郁才艺过人,今后一定要多在朝堂上出力才是;而李成器也会知趣分说自己实是疏懒惯了,没什么报效朝廷的本事,只盼望圣上保重龙体。他们这些做兄弟的别的不会,陪他吃吃喝喝,消遣诗酒歌乐,让圣人心情通畅,身体康泰,也就是为国运积福做的微小贡献了。


  不过今岁以来,李成器忽然病倒了。有人说是因为正月年间五弟李隆业的薨逝。李旦活到成年的儿子有五人,他们在唐隆、先天政变中像是一股绳紧紧护在李隆基身侧。申王和岐王相继在几年前死去。今岁薛王李隆业再过世,兄弟五人就只剩下李成器和李隆基了。宁王是诸亲王之长,如今仅剩他一个,这半年来闭门养病不出,别说朝臣休想见他一面,就是宗室子弟也难。他甚至连今晚花萼相辉楼的“家宴”都没去——李瑁可是他养大的孩子。想必身体状态着实不好,安静呆在府中养病了。


  两个小童在夜色中顺着兴庆坊的墙边走了一会儿,就被查宵禁的金吾卫发现。不过李俶带着忠王令牌,他又气度沉慨,那些兵士自然不会得罪小殿下。他们不一会儿就走到了宁王府的侧门前方。门口站着的府兵面无表情,一派六亲不认生人勿进的嘴脸。


  “我们要怎么进宁王府?”李倓虽然猜到了李俶的打算,却也知这位该称一声皇伯祖的宁王实在是不好见,更难以求情的。宁王虽然温和亲切,待人友善,相处起来如沐春风。但除了不得不参与的重要集会,平日里王府围得像个铁桶。如果是朝臣求见,就说“宁王府不涉政事大人请回”;如果是宗亲求见,就说“宁王身体小恙今日不便见客”;与岐王、范王不同,他甚至连散客白丁,饮酒作诗解闷的幕僚都不养,诗作文墨更是不留一首。以前宁王精擅玉笛,应李隆基之邀,在花萼楼吹奏过几次。但他自己私下里也不常吹,平日里在府里也不知是怎么打发日子的。日子久了,人们不但知没法走宁王的门路,更是觉得这位王爷与他几位喜爱吃喝玩乐的兄弟们不同,性子想必无趣得紧,也就渐渐不找了。


  李俶从怀中拿了片薄薄的棕褐色牛皮纸,“四年前父亲讨伐契丹时从马上摔下来伤了腿,一位无名人氏送来一瓶疗效上好的伤药。父王再三追问那人也不说奉谁的命令。后来父王暗中查访很久,才找到一点蛛丝马迹,这药可能是宁王派人送的。父亲的伤势虽然痊愈,但这两年冬天时有反复,我们假作问询看能不能再讨一瓶药,就能当面去向皇伯爷致谢了。到时候,你就趁机求他不要让沁儿去和亲。也只有他劝得动皇爷爷了。”


  李倓点头,只要见得到面,就好说话。不过这皇伯爷行事也太谨小慎微。明明是关怀后辈却不让人知道是他做的,假装自己隐在云外。或许皇家就是如此。哪怕正常的亲情都容易被别有用心之人揣测利用?李倓心想,宁王既是这等外冷内热的性子,是不是也会同情沁姐姐的遭遇呢?他和李俶四目对视,默契地知道待会要怎么做,这种技能他们已经掌握得轻车熟路。


  “小殿下,今夜已深。王爷身子不爽,已经歇下了。”听说是忠王府的两位皇孙,内侍总管亲自来迎接,笑眯眯端茶送水,但就是不让他们面见宁王爷。李俶拿出那张牛皮纸询问几年前给李亨的送药详情,一张委屈的小脸说着李亨这两年伤腿发作时苦捱忍耐,又不敢让陛下知道,故而一直没有宣病召医。并求恳再讨一些药。那总管表情微怔,低声道,“容老奴去回禀。”


  李俶那声泪俱下的演技,李倓也在旁边表情凄楚地配合他。两小孩这寒夜卑微可怜求见的样子,让旁边最精锐的侍卫统领也忍不住潸然泪下。在等待总管通禀时,武士甚至笨拙地演了点花枪绝活,想把两个玉雪可爱的小皇孙哄好。而他们自然也默契配合地假装被逗笑。


  又过了两炷香,宁王府总管提着一大包药出来,低声对他们道:“小殿下,实在抱歉。当时给忠王爷送药的,确实不是宁王府的人。王爷已经睡下了,不敢打扰他。不过这种药,府中倒是正好备有。不是什么贵方子,一起包在里面了。若非今日两位小殿下告知,竟不知道忠王爷还这般辛苦,是我等失察了。这就差人送过去。夜深露重,我们护送两位小殿下回去。”


  李倓心中简直想骂人,刚才李俶只是出示了一张牛皮纸,根本没说出药叫什么名字,宁王府能一眼认出来把药配好,连方子都有,却故意说几年前那药不是他们送的,撇得一干二净,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还把他们见面向李成器致谢的理由堵死了。也不知是这个总管自己判断,还是宁王爷的授意,无论是哪一种,都板上钉钉见不到人了。


  然而任他再想骂人,他也只能和李俶一起堆出感激涕零的笑容,乖乖被几个武士引领着走出王府,不出意外就要被“遣送回去”了。


  被几个武士护送着,李倓也无法和李俶交流。他们刚转过宁王府外墙的拐角,忽然间半空一阵风刮过。气温似乎瞬间变得寒冷。李倓不由自主闭上眼睛,等他再睁开时,和李俶面面相觑——在他们身侧,那些护卫全都七零八落昏倒在地上。


  李倓还不来及尖叫,只是和李俶交换着震惊的眼神,忽然他俩就觉得脖子后一凉,两人被提了起来。瞬间就跃到了半空中。李倓大惊之下回头,黑夜中却只有个夜行衣的黑色轮廓,他什么都看不清。风太大速度太快,他喊声都没来得及喊出来,只下意识去抓住李俶。两人的手在空中相遇牢牢攥住,手心都是汗水。空中的飞驰电掣大约持续了两三个心跳,起落纵跃的视线中除了大片的屋檐楼阁就是假山树丛。他俩就像两只小动物被人拎在空中飞驰。


  又过了几瞬。李倓和李俶脚下忽然触到坚实地面,落势也缓停住。他们发现自己竟然被塞进了一栋小院二楼上方的夹层中。这种建筑的二楼只有半层,不能居住。用来堆放杂物,装两个小孩还是绰绰有余的。李倓和李俶挣扎着刚要回身爬起,只听一个耳边低沉男声道:“安静。”


  他们吓得一动不敢动,过了几瞬才大着胆子回身四处打量,哪有什么人影,简直让人怀疑是做梦了。可做梦又怎么会瞬间移动到别处?他们惊魂未定紧紧握着手,好在两人心理素质都过硬,喘匀了几口气后,李俶立刻努嘴指着把他们塞进夹层那个过道外面,在嘴边比了个“嘘”的噤声姿势。这夹层外面可见花园院落,五步一岗十步一卒,戒备森严,建筑精致富丽。


  而李倓则轻轻扯了扯李俶袖子,叫他转头看夹层下方。原来夹层几米外有根长梁木,下方也是中空,应该是内院别居。下方传来了几声咳嗽。


  两个小童猫着腰,无声无息地爬到横梁侧上方,小心窥探着,他们只看得到半个屋内景象,角落的床上躺着个散发男子,侧脸苍白如雪,不时漏出几声细细咳嗽。李俶和李倓不出声对望一眼,眼底都是惊喜——踏破铁鞋无觅处,这可真是奇迹,他们竟然被神秘人士带到了宁王李成器内院,下方躺在病床上的人正是宁王。


  李倓也没空思考到底是诚心感动上苍,派了个神仙带他们飞进来的,还是有别的谋划。总之并不像有恶意,应该也不会危害宁王。否则就这能把两个小孩带到人家宅邸起居正上方不惊动任何侍从的功夫,要是害宁王,早就取了他的命了。李倓知道这江湖中原有许多功夫绝妙的门派,其中一些也和皇室关系匪浅,虽然不能尽窥破其中秘闻。但既然老天爷给了这个机会。他就想跳下去向宁王求情。


  李俶紧紧握住他的手,轻轻摇头,示意先静观其变。李倓知不可莽撞,也按捺下焦躁,与李俶呆在上面静听。他们眼睛眨了几下,忽然发现那房中空处多了一个人,两人冷汗瞬间就下来了——刚才那里明明没有人啊,这是送他们进来的人吗?一身怎样神出鬼没的功夫?


  那人正在房梁下,李倓看不清他的模样,身上服饰竟也是宗室王孙品级的服饰。那人开口,他们立刻知道了是谁。


  “你这气色比前些时日倒是好些。”


  宁王李成器对突然出现在房中的男人显得并不惊讶,淡淡笑道,“光仁兄这功夫,也愈发厉害了。”


  李倓和李俶惊讶对望一眼,继续凝神静听,房间里忽然出现的男人,竟然是邠王李守礼,光仁是他从前的名字。李守礼的父亲李贤平反后,邠王过得比从前还要低调。甚至家宴集会也难得见到几次。李倓李俶甚至都没和他说过几句话。想不到有这样一身神出鬼没的真功夫。看来刚才把两人带进来塞在房梁上偷听,就是他的主意。不过他似乎并不打算告诉李成器。


  “路上见到嗣升(李亨从前的名字)家里那两个小家伙一步三回头的。是你打发出来的?你何时这样狠心了,连面都不见。那两个孩子年纪虽小,倒是很懂事。”


  李倓心想,原来如此,所以李守礼才把他们带进来,以这种曲折的方式来帮忙?回头找机会要好好谢谢邠王爷了。


  李成器继续细细咳嗽着,他的苍然倦色看上去已经病了些时日,但李守礼觉得“气色好了些”,可见之前他病体更沉重。宁王李成器年长李隆基六岁,李家皇室血脉风神玉秀;这些年不操心朝中事务,金尊玉养,又因这病体清瘦,别有一段寒峭松梅般的绮色,只是唇边颊上少血色,叫人看了心疼不已。


  “我知道他们的来意。并不仅是为嗣升求药。而是想替沁儿求情,难为这两个孩子了,小小年纪的。我怕见了他们更不忍心,应承下来办不到的事。”


  李俶与李倓皆是在心里暗震,没想到宁王未见面居然已经知道了他们真正的来意。所谓“办不到的事”,难道连他去求李隆基也没用么?


  “办不到?”李守礼蓦然抖出一声冷笑,带上几分指责意味,直呼他和天子其名,“李成器,当年你是怎么在李隆基面前答应我的?你当着他的面向我作保,有生之年朝廷不再行宗室女和亲之策,他也亲口答应了——我信了啊,我信了你们兄弟!原来,原来什么都没有变,我女儿在吐蕃那边生病了,朝廷想的不是把她接回来调养医治,而是怕她死了,赶紧另外送个人去!你也知道嗣升家的孩子可怜,谁不会动动嘴皮子。觉得他们可怜,你去跟李隆基说啊。”


  李成器咳得愈发厉害,闭上眼睛,安静听着李守礼的指责,最后只道,“光仁哥,和亲之策我也于心不忍,当年应你的事没做到,你怎么责怪都行。只是此事眼下更无良策……”


  “要解决问题,可以打。”李守礼压低了声音,“边军。而且这又何尝不是个把节度兵权归拢的好法子!”


  李成器只是摇头,“会死很多人,兵丁、供需、补给……朝廷负担太重。”


  “你到现在还替李隆基考虑!”李守礼气得火冒三丈,又重重叹了口气,“其实我知道,和亲之策决定后,你就病得更厉害。你其实已经跟他争执过此事了吧。今天是什么日子,你都不去花萼楼那边。李清(李瑁的原名)那小子也是个没心肝的。满打满算你也养了他十年啊。”


  “清儿单纯,年纪也还小。”李成器垂着眼,“光仁哥,就算阻止不了和亲之策,看是否能请驸马入长安居住,嗣升父女便不必骨肉分离。有人质入京,吐蕃也会顾虑。不过……”


  李守礼顿了顿,随即声冷如冰,“不过,这法子得挑个吐蕃嫡亲皇族。可此次娶亲的达扎路恭是吐蕃丞相,不会进京。若沁儿是公主身份,提议换个皇族还有机会……可沁儿只是郡主。呵,他李隆基怎么不指那几个年纪小的公主?在长安居住不必分离,哪里不好?”


  李成器更不说话。可这话落到梁上李俶和李倓耳中,心中立刻就涌起血气不平——是啊,明明有这个法子,为什么不呢?


  李守礼自己接道:“因为宗室女和亲远嫁,更能体现我大唐与边族结亲厚谊。若是让外族送质子进京,相当于胁迫人质,其中屈辱意味自然不太好听。为了边地归心,是一定要宗室嫁女的。千里路遥,他自然舍不得自个那几个小公主,他平时就不怎么喜欢嗣升,是看他忠厚老实用起来顺手。我说得对吗?这样与孝和皇帝(指中宗)有什么区别!孝和皇帝是被韦逆人毒死的,李隆基也迟早——”


  李成器这才开口,声音低沉下来,“邠王爷,慎言。”


  “你就是护着他。”李守礼甩手冷声,“他又是如何回报你的?值不值得?你不能事事都顺着他,好好想想。再劝李隆基一次吧。”他又像是提醒什么似的,朗声道,“都想想清楚,如果算了,过几个时辰,就该回家。”他留下这句莫名其妙的话,梁上两个小童却听懂了暗示,随后李守礼一甩袖子消失在屋中,此人功夫着实神出鬼没。


  李俶和李倓心怦怦直跳,在知晓了如此多的皇室内情后,恍然大悟般交换着凝重的眼神。刚才李守礼最后那句话明显是在告知他们,他俩可以爬下去求情。也可以不去。让他们自己决定,过几个时辰他会找机会把他们捞走回家。


  李守礼也是为了同一目的而来,都是让李成器去再劝李隆基放弃和亲之策。李守礼看来是对和亲之策深恶痛绝,不介意顺手帮他们一把。而李成器尽管不忍宗室子孙遭遇,试探劝过,但没说动。且他自己也顾虑着边患局势与民生辛劳,态度没有那么坚决。


  想清楚后,李倓便立刻准备爬下去,趁热打铁向皇伯爷求情;然而李俶按着他的手摇摇头。悄悄不出声在房梁上的灰尘地写字。“等等。”


  李俶想,他们这两突然爬下去,要是把李成器吓着了,叫一堆卫兵来抓住他们可就前功尽弃,须想个稳妥法子。李倓也明白了他顾虑,跟他一起动脑。然而两人还没想好,只听外面士兵站岗哗啦啦紧张走动起来,伴随着内务总管连滚带爬般高声喊,“陛下!陛下驾临。老奴这就去通知王爷。陛下您慢些——你们这些奴才的灯是怎么列的,还不重新排好,这黑黢黢的让陛下怎么走——陛下稍待!老奴给您盛一碗醒神汤,哎呦——”


  李俶和李倓立刻吓得呆若木鸡,僵在横梁上不敢动弹,李隆基怎么亲自来了!他刚才不还在花萼相辉楼上,喝李瑁和寿王妃的喜宴酒吗?


  无论如何,既然陛下亲自前来,今天他俩肯定不能再下去露面,那就跳进黄河也说不清了。只能乖乖等李守礼几个时辰后,把他们捞回去了。


  随即森冷有威严的男声在院外响起,“每次我从宁王府正门走进来,都得被你这奴才拖半个时辰。”伴随着那老管家似乎被什么踹在地上的坐地声,不敢喊痛的细小哼声。门口侍卫甲胄在身仍然纷纷半跪,院中传来一片片哗啦啦锁子甲碰撞的声音。帝王又不耐烦高呼,“都走!给我滚——!”


  尽管看不到,李倓和李俶都从这踉跄不稳气息不匀的声音听得出,李隆基应是喝醉了。李倓心想,能不喝醉么,就自己爬到花萼楼那上面偷看的一会儿工夫,杨玉环给李隆基一杯又一杯,敬了十多次,都是高脚琉璃夜光杯。当时李隆基就已经喝得很兴奋了。


  “嘭”一声,内院门从外面被天子用力撞开,李隆基力气更大地从里面“嘭”地把门合上。以动作向身后院中那堆不敢靠近的亲兵和管事们强调“快点滚,滚干净点!”。李隆基关门后就靠着门扇缓缓往下滑,那一瞬间他眼里盛满了一种终于远离那些事情的释然。但随即又被醉意混浊覆盖,滑到一半支撑着起身,歪歪斜斜转过了三层屏风,来到最里间李成器的榻前,直勾勾看着,“大哥。”


  刚才李守礼走后,李成器本来已经躺下休息。但是院中动静响起后,他就支撑着起身,半个身子斜倚在榻上。又去找外披,只来得及在素色对襟的内衬外面披上一件雪狐袄,散发也来不及梳髻,用玉钮随便别了一束在头顶。按礼数见到皇帝得起身下拜,可是见李隆基这醉醉醺醺姿态,加之自己身上也实在乏得厉害,李成器就叹了口气,坐在原处,“三郎,酒喝得太多伤身。”


  “不怕。我身子……好得很……嗝。”李隆基头重脚轻地,几步就歪倒在床榻上,栽进李成器怀里,李隆基披着的夹金龙纹玄氅在榻边如水纹般散开,就像一朵墨莲落入雪地中。


  “今日三郎高兴么?”李成器摸了摸他的头,温柔絮语,“清儿乖么?”


  李隆基醉眼迷离,忽然就笑了起来,“大哥,你不生我的气了?”


  这景象看得梁上的李倓怒火中烧,亏他刚才还报了一线希望。既然这宁王因为和亲之策都病了,还跟皇爷爷吵架,他们关系现在应该正紧张。可现在这毫无芥蒂的兄弟亲厚模样,哪像是准备吵架的,李倓气不打一处来,同时又暗自冷汗,还好刚才没爬下去求情。呸,靠不住。


  李成器仍是那柔软的腔调,“不敢呀。”


  李俶捏了捏李倓的手,示意希望还没断绝,如果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气表达方式。这宁王的恭敬疏离腔调应该就是他的讯号了。果然,李隆基眼神一下子就冷了下来,却没把身子从榻上离开,而是进一步压迫般,上半身扬起按在了李成器身上,“看来大哥还没消气。我今天心情本来不错。清儿是个好孩子。他那媳妇尤其漂亮。宫内从没这么漂亮的小姑娘。但这么喜庆的事情,大哥你却不在,我就不高兴了。”


  李成器仍然是那副冷淡腔调,“我这病起不来,去了也是扫你的兴。你见不到我,还高兴些。”


  李隆基哼了一声,视线四下打量。李成器这屋子里陈设清素,大部分御赐之物收捡起来,摆出来的几件也不过屏风、桌椅、茶具和文房四宝。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表示自己兴致的陈设,如一个雪窟窿。但是今天李守礼来拜访,留下一盒玉叶银针茶,这是千岛湖长歌门特产。在这朝廷中,和长歌门有点关系又能在这个时候探视李成器的,就只有邠王李守礼。


  “李光仁?他来干什么?”李隆基眼神一寒,“你说对了,我就是来给自己找不痛快的。”


  李成器叹道:“他想起了伤心事。我们答应过他的。边地和亲之策还是暂缓——”


  “不要说那些了!”李隆基不耐烦道,“嗣升自己都同意的,这是他立功的大好机会。他积极得很。我大唐的皇子皇孙,连这点责当都没有?吐蕃这些年互贸已经变得繁荣,嫁过去也不会吃太多苦。说不定再过几年,那里也成了我大唐疆域!李光仁当年就是个目光短浅的家伙,别听他的!”


  李隆基却不知这“目光短浅”的李守礼真面目乃是九天钧天君,也不知他师徒后来几乎把大唐疆土撕得四分五裂的谋划。等知道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李倓和李俶手心捏出了汗,眉眼跳出两根痛苦的青筋,他们本觉得父王只是不敢违逆陛下,难道李亨对于李沁远嫁竟也抱着乐见其成甚至以此为功勋的想法?李倓恨得更厉害,咬着嘴唇不说话。李俶连忙无声顺着他的肩轻拍,示意他不要情绪用事。


  李成器也早知劝不成,“那你日后也对他们好些,嗣升那腿伤没好透,别让他再去前营了。”


  “腿伤?有这回事?”李隆基狐疑着,然而他却不是个宽仁的父亲,重点竟然在另一方面,“你怎么知道?他求过你?”


  “哪有。”李成器轻轻巧巧,对今夜两个小皇孙造访之事不提一词:“我上月不是去慈恩寺上香,听个沙弥说忠王爷日前来上香的时候像是扭伤了腿。这种事容易打听,不需要去问谁。”


  李隆基这才放心了些般,他上半身本来就和李成器挨得极近。这一放松,直接头就搭在对方脖颈处,他深深嗅了一口气,只觉这才是真正松泛安心的时刻了。于是他便把头埋得深了些。李成器眉宇轻轻一抖,低声拍着李隆基的肩,“下次别喝这么多了。”


  即使在兄弟亲近关系中,这种姿势也是极其不对劲的。从侧面尤其可见李成器那雪练似的一段脖颈后仰着,李隆基的鼻尖蹭在哥哥的颈窝中,大半个脸都似贴在上面。李倓立刻觉得有些怪怪的,却说不出来,只是下意识看了李俶一眼,心里想着怕是打死他也不会这么往李俶的脸脖里腻过去吧。


  而李俶这时也投来了相似疑惑视线,两个小童从小在皇室长大,懂得比普通人家多得多的东西,也聪慧过人,都敏感地意识到哪里不太对劲。皇族的教诲本来就是收敛情绪,不鼓励太亲昵豪放的表达。皇帝和他的大哥这是在干什么?但他们只是孩子,加之李亨家教极严,他们哪能往奇怪方向去考虑一星半点。


  李倓和李俶只见李隆基就似趴在李成器怀里入睡一般,半天没有动静。又过了一会儿李成器忽然轻轻“嘶”地倒抽了口冷气。那位角度极其细小刁钻,李俶看不到,但是李倓看到了。他双眼猛然瞪大,简直不敢相信——他看见李隆基张开口在李成器雪白的脖颈上咬了一下,又去亲那抹嫣红。


  这当然就懂了。


  李倓差点忍不住叫出声,李俶见他惊恐表情赶紧捂住他的嘴。不过这个角度李俶也抬眼看到了那一幕,吓得手脚发软。黑暗房梁上两个小皇孙根本无法用语言表达眼神中奔腾的震惊情绪。缩在一起,感觉到彼此都瑟瑟发抖。


  声音不大,但静夜明烛中,清晰如耳闻。


  “小鸦!轻点……”李成器忍不住呜咽了声。“会疼……”


  李隆基低喘堵着他的哽声:“大哥,是你让我的!”


  ——亲手把那个位置让给我的,其他不该给我的东西也一并给了。我的逼迫难道不是肇始于你的纵容?各自母后的尸骨混碎在同一片冰冷的宫墙之下,而我在你薄腹上顶出的形状宛如从你肚中获得新生,你会因为这种象征意义无法停止哭泣。可是我会笑。笑仇家均已伏诛、笑江山入我之毂。三个弟弟多少都有些骨子里不饶人的争斗习气,把他们压得服服帖帖便翻不起波浪。


  ——可是大哥你,分明最初才是九五之尊继承人的你,何时消磨一身锐利,仅剩假醉于声色犬马中单薄苍白的明丽影子,一退而退,一让而让。正如我登基那年的某日,一步步逼至榻前,你跌坐着,退不了了,跪不下来了,在君威中唤我陛下,却又在情动中唤我小鸦。如何不恨又如何不爱,世上谁又能知道谦冲秀雅的宁王爷有一截堪悦帝君的温腻软肠,所以你缘该得此,得此赐,得此报。


  一声衣帛撕开的清晰声。最上等的越州缭绫罩着轻软蝉翼纱的衣料,里外都不结实,大唐最名贵的织物并不需要用以防身,它们是如此易碎。


  -


  这个秘密,李倓和李俶后来默契地决定把它带进坟墓。等李守礼从那小夹层里把他们掏出来时,李隆基早已经走了。两个小童一句话也没多说。李守礼以为他们是在那里冻坏了,两人都还抖成筛糠。李守礼并不欲多泄露九天踪迹。放下两个小童抽身隐去时,他听到李倓哆嗦着,吐出一句狠辣无比,也刻意不在他和李俶面前掩饰的心声:


  “——李隆基好恶心!”


  一旁的李俶赶紧捂他的嘴,并且朝着李守礼离开的方向露出警惕戒备又随时能变换求饶的表情。但是李守礼没有回过头,仿佛没听到般消失在空气中。


  两位小皇子看不到,背过身的李守礼差点被逗笑了,那一刻他决定考察李倓这孩子,说不定是个可造之材。


  这是李倓关于亲伦三观彻底破碎的诱因,但他终究没有机会亲自问一声宁王——那究竟是扭曲的亲情,还是无法反抗的君臣尊卑,或许宁王自己也分不清,又或许二者皆是。


  可当李倓远去吐蕃,年长几岁,在寂寞的月夜中,在塞外的旷野,得见弱肉强食天生地养的自然法则。再去回忆儿时震撼的秘事,竟觉得当时床榻上的李隆基动作,宛如一只公狼在喝猎物的血,是自然法则,更有血腥美感。让人浑身热血沸腾、澎湃激动。在不知不觉中完成了对此事无障碍地接受消化。


  李倓并不知道自己心中某处已悄然转变。李隆基花了二十年去打破的人伦界限,在那个晚上,以强横的姿态亲力亲为地展现在未来的广平王和建宁王面前——天底下最尊贵缔造开元盛世的皇帝在用实际行动告诉两位小皇孙:如此掠夺,是可以的。


  他已经忘了宁王爷的长相,只记得昏暗房中一段雪颈上殷红的牙印。他同时记得的还有那时李俶尽管浑身发抖,也紧紧捂住自己的嘴。他身上银狐皮氅的绒毛笼在自己背上。


  毫无疑问的,指天发誓,那时九岁的李倓,对于在黑暗中和自己吓成一团的李俶,真的没有别的感觉。当时情况下头脑只会一片空白。但后来在吐蕃的月夜中,李倓会遥想,如果那时候他回过头去,是不是鼻尖也会贴上一段雪白的雪颈?他又想到了城墙上那被银白色笼罩的绒软的拥抱,好似是世上最暖和的所在。这让他血脉中某种澎湃沸腾的蒸腾着。必须是李俶,这个与他同往帝路跋涉,总有一天要竞争的兄弟。


  那个位置,李俶会让给自己吗?李倓想了想又摇头,不会。这就是李俶与宁王爷最大的区别了。宁王爷是鹿,只能让。他和李俶却都是狼。李俶虽然装得温良谦恭,骨子也会互相撕咬,说不定会争个你死我活。


  伦也好,情也好。天终究大过一切。能悟得通这个道理的皇室子孙并不少,但真能狠心实践的不多,往往要经历痛苦的磨炼。但李倓和李俶以特别的方式轻松趟过这道关隘。对于他们修炼帝王心性来说是好事,然而伴随的歪曲副作用也难以根除——


  斗得过就能享用盛宴,斗不过就任人鱼肉。什么伦理孝悌都一边去,只要赢了,他就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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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半阙·完


  (李复不愿上线,并吐出了一口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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