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壑归 三十四章


  天光破晓,正是卯时。谢云流从梦中惊醒后便殊无睡意。抚剑起身,心头生疑,若当真有人在他完全没能察觉的情况下,将此剑予他,那人的武功造诣恐怕是当世一流……当世江湖上如同师尊般的高人他虽如数家珍,可是天外有天,也有可能是他不熟悉的世外高人。

  但无论是何方人士,不知其赠剑目的,也不知是敌是友的情况下,虽然心痒,此剑却不能轻率擅用。何况今日名剑会比武的剑都是藏剑山庄准备好。他也无需携带,便把剑收入包袱中放妥。

  谢云流在门外起居厅的桌上看到了一碗甜粥和一杯香茶。知道是李忘生依照他口味替他准备的,粥里的蜂蜜要放三分,茶是御赐的毛尖,泡得每一根都垂如悬针,不浮起一片叶。

  谢云流想着李忘生昨日被拓跋剑风扫到脚踝,需要静养。却凌晨寅时起身,替他煮粥泡茶,这样等到师兄习惯晨起的卯时,粥和茶的热度便正好温凉适口,想来也是关照他今日比试之故。谢云流用餐完毕,心下感动之余,轻手轻脚掩好门,不打扰隔壁房李忘生。寻思着让他休息睡够,再叫他起来去看名剑大会比试。

  谢云流走到门厅,君子堂门口已站着彻夜不眠的藏剑弟子,来迎接住在其中几个院门里的比试者。此刻还未天明,可是唐简竟然比谢云流还早,已经坐在雕花椅上,神思凝重。

  唐简也身无佩剑,今日装束是暗靛利落劲装,摘下了寻常覆面的斗笠和面具之后,他看起来的感觉更鲜活有神,而立之年的男人配合着那副严肃深思之色,给人一种稳重又沧桑之感。

  谢云流心中一动,招呼过后便问道:“唐大哥刚才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之人?”

  “没有。你为什么这么问?”唐简心中一动,眉间更深了几分。自他退隐之后,总觉得有个暗处的阴影时不时徘徊在整片江湖之后。此番他来参见名剑大会,一路所见所探,在藏剑山庄的兴起与江湖动荡的风波中,无不证实着他所嗅到的虚实。

  谢云流道:“有人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进了我房间,但是一点痕迹都没有。如果你起得早,有可能会看到。”

  唐简神色愈发严肃:“我起身后就来到厅中,没察觉到有外人闯入,能进你房间完全不被发现也不留下痕迹的,这江湖能有几人?”

  谢云流摇着头,半是兴奋半是不服,竟然找不到一丝担忧。“叫得出名的不超过十个。但世外高人就不知道了。此事,不但蹊跷。”嘴角上扬,想到那把天涯路,反笑道:“而且有趣。”

  唐简似乎比谢云流还忧心几分,欲言又止,终道:“你要小心。”

  谢云流在唐简眼中读到一些不便明说的郑重,点头:“谢谢唐大哥。我会的。”

  唐简失笑道:“并非我卖老,我儿子比你还大,你唤我唐大哥实在赖皮了些。”

  “江湖儿女讲究哪那么多。唐大哥。”谢云流依然没改口,唐简也只能随他去,安慰自己年轻了一把,也露出了笑意:“听说你想听公孙大娘吹笛?”

  谢云流惊奇道:“你怎么知道?”

  唐简一路搜集情报,自有消息来源处,藏剑山庄人多,洗心堂内发生的有些事情还是有办法传些到他耳中的,轻笑一声并不回答,只说:“离比剑还有很久,你想听就跟我来吧。”

  谢云流便拜托藏剑接应弟子到时候替自己去叫李忘生起床,先跟着唐简离开了。

  自不知当藏剑弟子去敲李忘生房门,许久都没有人回应,想着静虚子的嘱托不可怠慢,也怕他师弟受伤出了什么事,便强行打开了门。

  却发现空无一人,房中整齐,没有打斗痕迹。被褥虽然铺好,却早已冷了下来。自然也不知其实早在中夜寅时,李忘生起身替谢云流煮粥泡茶,端上案桌后,就再也没回过自己的房间。

  

  回到昨夜。

  李忘生看见了一个影子。

  或许不该叫看见,而是感到一阵不寻常的风,在屋顶上带起细微的响动。李忘生走至门厅院落中,子夜的冷风吹拂,藏剑山庄沉眠在夜色中。

  李忘生暗道自己多心,准备回房睡觉。师兄明日就要比剑,于是李忘生提前做了早餐给谢云流预备着。谢云流吃东西很随便,大概跟他辟谷功有关,总是任性起来有一餐没一餐的,还美曰其名“餐风饮云”功,好似真的能当神仙似的。

  很长一段时间里,李忘生觉得自己的任务就负责照顾师兄这个不省心的习惯。从小就是李忘生做饭,自然也养熟了谢云流的胃。很多时候谢云流下山回来都会抱怨:点心铺的东西真是难吃,皇宫御膳房也就那个味,温王府里的厨子该换了……师弟你快做饭。

  这回李忘生从藏剑弟子那里要了些新鲜莲子,熬了碗莲子粥,依旧放了三勺蜂蜜。从行李中取出小罐新鲜毛尖,这是李忘生泡得最好的茶类之一,华山只出产银针茶和岩茶,泡制火候与方法极难。李忘生十年还是没练好。相比之下,御赐的毛尖比较容易泡好,李忘生学了之后,得了吕洞宾一声赞许。

  李忘生想,这些事若谢云流去学去做,一定比他快得多也做得好得多。可是谢云流从来都不屑于在这事上面花功夫,只会大大咧咧地来讨李忘生泡给师父的茶喝。渐渐的李忘生也只好捎带上谢云流的份一起做,也从此记下了师兄的口味:华山自产的银针涩,岩茶苦,谢云流都不太喜欢,又或者是自己没能泡开它们真正的味道。师兄喜欢毛尖贡茶的淡香,经过精心择选,每一枚都是同样的深绿椭尖,泡出来在杯子里精神奕奕地立着,像挺立的小草。

  李忘生希望明日谢云流能以最饱满的状态去比试。师兄这一路上,在洛道公孙旧宅中与公孙大娘对了三招,虽然没有伤到底子,但还是损耗过大,影响了部分内力。昨日又几度催动轻功极致的光电驹身,自己还不小心用九转推了他一下……虽然表面应该没有事,但李忘生还是无端担忧着。又为明日比试挂心,脚上有伤又睡不着,索性起身安静地看着米粒在沸水中翻滚……思绪也随着沉浮的茶叶起落着。

  李忘生摸了摸自己的耳垂,又触电般缩回了手,心底叹着师兄真是不讲究,不能怪自己推他九转——类似的吓人的稻草还有很多。他渐渐地就被压垮了。可是师兄于此无心也一无所知。

  像天空飘来一朵云投下阴凉,但是它的方向从未改变。那时也不知会最终飘向不受上苍青睐的命运。

  

  李忘生就是在那时感到异动的,从师兄窗中走出一个影子。无声无息,没有一丝可以探知的内力。

  李忘生运气凝神,却忽然眼前一黑,那影子瞬间便盖至身前,甚至没有留给他一点思考的时间。李忘生后颈一痛,便失去了知觉。

  一阵风吹得还冒着热气的粥盏和热茶涟漪轻晃,又须臾归于平静。

  李忘生是被天光日头照醒的。他醒来时浑身并无异样,也没有被缚,手脚能自如活动,内息也正常。刚才应该只是单纯昏过去而已。

  四周无人。却有千百把残剑横七竖八插在地上。不远处有一座山坳间巨大的剑碑。李忘生认出了所在之地,这里是藏剑山庄祖上的葬剑之所,折剑碑下有无数剑葬于此。长短不一,残锋豁口,剑脊如铁。形成了一堆堆小规模剑丛,有些锷刃刺向天空,有些插入土中,剑柄朝上。还有些剑鞘散落地面。剑格上的穗子和缰带已经多半腐烂了。剑袍流苏散碎在尘土中。

  周围看不到一个藏剑弟子。一来是今日名剑大会,大部分弟子都去支援。二来折剑碑附近的残剑要么年代久远,要么是丢弃不用,并不像剑庐和炼天那边是出产名剑的重地,没有什么盗窃的价值。加之这里地处山坳,出入不便,所以除了在山坳谷口有少量守卫之外,深处的折剑碑附近从来都很少藏剑弟子。

  李忘生看日头时间,心中一凛,搞不好名剑大会比剑都开始了。他急忙想从这里出去,腿还没休养好,走路还得瘸着。他以逍遥游轻功加持,助他身轻体迅,应该很快就能赶到试剑台那边场地。

  然而李忘生轻功运起,赶了半响的路,竟然回到了原地。

  他神色凝重地注目这些看似杂乱无章插在地上的长剑,看着地上尘土痕迹,周易卦学知识浮现在脑海中,令他意识到,这里的剑被改成困阵,关住自己了。

  一旦认真起来,李忘生隐隐看出卦象走势,他是吕祖高徒,这些门道难不了他。李忘生退回到山坳深处,运起梯云纵跃上了那柄高愈数丈的折剑碑,得以一览无余这卦象里有什么乾坤。

  立于折剑碑顶端极目远望,晴空日头下远处天泽楼、洗心堂、楼外楼等标志性的高阁顶都能收入眼帘。再往东望,那隐藏在诸楼环绕间的湖滨地带,听剑岛上比试的论剑台周围,想必已经围满了江湖人士。师兄和其他的比剑者也会在那里。他一定要尽快解开卦阵,告知藏剑山庄此事。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会从谢云流房中出来,为何武功如此深不可测,为何要把他困在其实并不凶险的卦阵里……

  李忘生所不知的是,当他在折剑碑下昏迷时,剑碑顶端有个黑衣蒙面人立如青松,远眺晨曦破晓间的藏剑山庄。只从那双露出的眸中,流露出深邃复杂的光芒。

  晨曦将藏剑山庄的阁楼边缘渡上熔金。冉冉升起的光芒带出耀眼的破晓云霞。这旭日初升的景象,好似在江湖上崭露头角的藏剑山庄。黑衣人见证着它的兴起,想着好些年前自己也是站在折剑碑的山谷深处,望着剑碑下那个年轻人踌躇满志而又不甘心的面庞。如今那张面孔已经变成江南名声鹊起的大侠,镇护一方的庄主。

  黑衣人回顾着他这一路的收获,对自己今夜的几个布置也颇为满意。

  天涯路给了未来会接任掌教的纯阳宫大弟子,周流星位是岳秀哥打造给吕洞宾的交情。他不能把纯阳宫的人情都留给柳岳秀去卖。

  吕洞宾还来了一个徒弟,不用白不用,纯阳子的高徒,定然擅破阵法。自己在阵中留下的线索,能通过他传达给藏剑山庄。

  阵图由残剑组成,可是每个阵眼之间,镇着的都是一柄刀。

  这就是他想传递给藏剑山庄,给叶孟秋的讯息。

  希望能以这种隐晦方式,慢慢让叶孟秋明白,曾指导相助过的前辈高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当然如今线索还是很少,叶孟秋也不一定完全能明白。他也不希望叶孟秋早早就猜到。那样会引起疑觉,会思索扶植起几乎是对本家造成威胁的势力,是否别有用心。从此开始谨慎。

  他留下拼图的一块碎片,在未来几十年间,还将会有无数解开了谜题的细小线索,一步步带叶孟秋达到那个真相。

  毕竟如今,藏剑山庄还是高调地名动江湖,壮大声势为好,这样才能让本家从这即将动荡不安,风口浪尖的江湖中蛰伏下来。

  九天已生变兆——想着好友神算推出的那个令人不安的预言,若九天内部真有变动可能,他必须做好准备——从提点叶孟秋,到藏剑山庄近些年的迅猛势头发展,甚至这一届扬刀大会没有名刀面世——有他暗地里,打压自己本家霸刀山庄,推波助澜之势。都是在未雨绸缪着那个令人不安的预言。

  炎天君,从他继承这个名号的那一天起,十几年意气江湖的岁月就再也回不去,少年时期的北柳五,青年的柳风骨,甚至当上庄主后被恭敬称柳五爷,都是在江湖这片熔炉中行事。

  可是成为了九天的炎天君后,枉名号中有个炎字,所思所虑的事,却要将血液变成冰。白日在他家族,弟子和妻儿面前,是通晓江湖世事的霸刀山庄庄主,但是当夜幕降临或是需要调动九天势力,他就会变作那个深沉多思,掌上谋划的炎天君。

  那不再仅是江湖的熔炉,九天之势,是一片能将熔炉熬炼成肉糜的燎原烈火,最终将席卷这个天下。对于这片江湖来说: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炎天君的职能本是为了九天暗地里铸造兵器——若提供江湖上的兵器依然是一家独大的霸刀山庄,势必会被某些组织盯上,从而发现掩藏几百年的秘密。有了藏剑山庄新崛起,霸刀就能低调抽身,被发现的可能性小了很多。

  柳五爷隐瞒着自己九天的身份,族中三哥柳秀岳不理解他这种“不思进取”的做法,家族中长老也颇有怨言。他却一己之力压下这些声音,依然坚定着计划。秀岳哥在积极活动,壮大势力,搭上了吕洞宾,所以他隐瞒身份在比剑前一夜,送了谢云流那柄剑。

  可是,明明揭露出身份,再去送个人情更好,也不需要日后等这位纯阳宫大弟子接任掌教,再想办法去解释。却因为某个原因,柳五爷选择了暂时隐瞒身份。

  他暗中调查过,谢云流的佩剑是在洛道断掉的。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作为曾经熟悉那里情况的柳风骨,并不难推测:洛道有公孙氏旧宅坐镇,寻常的江湖势力,还不足以逼断纯阳宫大弟子的剑。

  

  那么就私心作祟一回,遥送宝剑补偿。虽然没有人明白这究竟与他又有何关系。

  柳五爷隐藏在黑面纱下的苦笑,无人能见。

  

  破晓晨光流转间,不仅催出了旭日东升的美景,风还远送来……笛声。令黑衣人浑身一震,眼神浮起朦胧雾色。

  那曲调是公孙姐妹二人少女时期戏谱的旧作——《梁上燕》

  新茗未凉旧雨疾,懒起娥眉倦梳洗。东风又吹杏花满,呵手燕巢悄寻迹。

  至于笛声——

  是那支蒙着芦苇膜助声的七星管笛?还是那支十孔翠竹增加半音的横笛?亦或是那支有红色龙穗的九孔大笛?

  笛音隔得太远,不仅是指位置上,听得并不清晰。更指时如逝水,他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再听到过公孙姐妹吹笛。一时间也分辨不出究竟是哪支笛管的声音,也分辨不出究竟是姐姐还是妹妹在吹。作为柳风骨,他知道姐姐喜欢吹箫,妹妹喜欢吹笛。可是作为柳五爷,作为炎天君,作为这些年来幡然从儿女情怀中梦醒的过客,他已没有资格与自信去断言。

  柳风骨听着听着,眼眶逐渐湿润。年少时候,他从这曲中听出的皆是明媚轻快的清新快意,哪怕有女儿家的温柔情怀,也掩不住一身昂扬矜意。

  如今曲调未变,却去掉了多余的花哨变化,令那清音孤峭拔出,好似独立高楼看浩荡崖色,追往事却无迹可寻。合着钱塘江的潮声潮落声,令人遥想姑苏台畔,花开花谢,人未老,雪从头上催…

  好个少年自负凌云剑,到如今春华落尽,满怀萧瑟……梁上燕年年见,如今在何方?柳风骨岑寂地想,名剑大会的头筹非她莫属。她们一个是他曾经最好的朋友,一个是他爱过的女孩。无论是谁,如诗如画,祝她冠绝天下明艳耀世,祝她不老不死永葆风流。

  

  唐简把谢云流带至山庄靠湖边一处亭台外,这是藏剑山庄中唤作花港观鱼的景致。

  他们望见公孙大娘站在亭边吹笛观鱼。笛声清澈如诉,亦有与生俱来的一股剑意蕴含其中。

  “她每日清晨都会来鱼池边散心,有时兴致来了会吹笛。今天你小子运气好。”唐简拍了拍谢云流的肩。

  他们并未隐藏气息,依公孙大娘的功夫,自然早就能察觉到。她并未停下笛声,默许他们远观。公孙大娘曾对谢云流说不到枯涩一层剑意不能听她的笛音,但是今日似乎心情不错,又或许是唐简也在,不便和小辈计较罢了。无论如何,谢云流得以静心听着,暗自比较与在洛道听到的箫声,想着师弟与他推测的“不是一人”,心中逐渐升起更多疑觉……

  时值大唐丝竹管弦兴盛,无论是中原地区流传的韶乐,还是西域传入的胡旋,胡腾,柘枝,已经有很多脍炙人口的曲调流传。笛乐的名曲也不会少。可是公孙大娘吹的曲调陌生,不但谢云流从未听过,就连江湖经验丰富的唐简,也不知道这是什么调。不过他们都没在剑舞这领域了解过,只以为是首少见的曲子罢了。

  谢云流虽然没有听过这个调,但曲调清高,意境辽远,令人心旷神怡。若非名剑大会即将开始,他还真想以剑相和。

  一曲怡然的《梁上燕》吹毕,接的是另一首风格完全不同的曲调,这是公孙盈在她独自行走江湖的岁月中谱写的《对雪》,比起少女时期的戏作,这首蕴含的隐隐悲意,冷沁心脾。

  玉田销玉怜地动,素衣抱素欲比琼。君看飞雪似花处,银霰烂漫吹芦丛。

  曲调中的剑意也遥相变化。谢云流全心全意地听,分辨着。

  与洛道那里公孙大娘那水泼不进的圆融温润感觉不同,这剑意更烈更孤桀。如果说前者能画出一个极致的圆,后者就是九死不悔的一道直轨。

  相似的是,两者的曲音和剑意都带着寂寞。

  只是前者是在繁盛圆满中封闭住内心的寂寞,而后者是剥离尘世隐匿身形冷眼旁观的寂寞。

  无论哪种,都是无人同路,无人能懂,或者说曾经因为有过另一颗心彻底懂得,所以在失去彼此后,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能替代的人罢了。

  

  唐简轻轻拍谢云流的肩,压低声音示意道:“该走了。她心情好像开始不好了。”

  公孙大娘自来参加名剑大会,一直冷着一张脸,常常让叶孟秋十分郁闷,难道真如传闻中一般,当年在扬刀大会上南公孙北柳五闯出名头,所以如今要来刁难突然崛起的藏剑山庄?可是公孙大娘就是脾气冷一点,也没真的为难,只不过平时大家尽量都不去惹她。唐简听曲调中的孤愤之意渐浓,不知公孙大娘又想到了什么,连忙提醒谢云流,不要遭了池鱼之殃。

  谢云流却摇了摇头,拦住了唐简想拽他走的胳膊,也压低声音道:“如果只到这一步,就不是大家风度了。”

  唐简凝神再一听,果然曲调未尽,在那低落酸楚的乐音中,依然缠绕着一缕不绝的清刚,并且随着曲势逐渐加强,变作一支不同的曲子。

  那是昔年公孙盈被公孙幽寻到后,虽然姐妹二人还是回不到心无芥蒂的从前,但是某个阶段也宣告结束。公孙自请以大娘身份入宫成为安乐公主师父,独自作了第三支曲子——《长风吟》。

  云暗龙阙飘远岫,雾销凤舞舒广袖。风高野喧摇翠微,人间抛身任江流。

  一时间谢云流也忘记了疑惑,情不自禁喃喃道:“好。好。好。”连道三声。

  公孙大娘的笛声骤然停止,他们眼前一花,对方已从亭中迅移到面前,几乎看不清动作。

  今日要比剑。公孙大娘穿的是一身淡紫色调的劲装舞服。袖口利落扎住,头挽作圆髻,以一根白玉簪扎住,耳上戴着珊瑚色的小巧圆珠。她手中的笛子是一支翠色竹制的七星管笛,握在芊芊葱指间,别有一番韵味。  

  她神色依旧淡漠,径直问谢云流:“什么好?”

  谢云流道:“三首曲子,剑意功力同样深厚,但是心境越发大气成熟。让人很佩服。我师父说练剑实为练心,我还达不到。”

  公孙大娘眼神一深,叹道:“你觉得这样很好?”

  谢云流想,公孙大娘武功一流境地,又是皇宫里教习的贵宾,还自有格调风骨,年龄虽近不惑但是妆颜依如青春。这剑内剑外的天地,都令他向往赞赏,又有什么不好的呢?可是为什么她看上去不开心?还是整颗心都浸入的那种不开心。

  公孙盈举起一只手,她袖口刺绣织着非常美丽的花纹,浑身的行头都不是凡品。她把袖口卷边朝上,露出了刺绣反面那些穿插打结,密密麻麻的线头,然后一言不发地走掉了。

  谢云流若有所思,却依然不太懂得,问:“她想说什么?”

  唐简却是懂了,拍着谢云流的肩,苦笑道:“正面那些美丽的纹路背后,都是芜杂痛楚的针脚。没有任何东西能抹掉那些痛楚。你日后必然会懂。每个人都一样。但在那之前,祝你能迟一点懂。你还年轻,你应该快乐。”

  那一瞬间的唐简,也恢复了他实际年龄的沧桑。若有所思地看着公孙大娘的背影。但是也未持续久,对还在细细咀嚼方才那番话的谢云流招呼道:“走吧。”

  

  景龙三年,二月初二,是藏剑山庄有史以来最隆重的一日。

  布置一新的听剑岛处于一个三面合抱的内湾。被藏剑山庄别院环绕。人声鼎沸,热闹非凡。谢云流被接引到普通人不得入内的听剑岛的一路上,还是没有看到李忘生。随即又想,今日来的人太多,周围楼上楼下,观剑台前台后都是人,几千张面孔,师弟应该就在某处,看着他的吧。

  他这样想,就大错特错了。

  --天光大亮,名剑大会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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