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壑归 二十五章

 

  这是个毫无征兆的不速之客。

  谢云流隔着门应道:“多谢王爷。贫道新伤未艾,只怕是不方便折腾到楼下去。有什么事,王爷这样说也是一样的。”

  李忘生才不信他上一秒还能活蹦乱跳的师兄真的伤患不便动弹,看他拿腔拿调的拽文,一时之间也分外愕然。随即反应过来:师兄对于不熟的皇室宗亲总有种远虑审视的态度,方外之人本就不该和权利中心走太近,偏生师兄又和李重茂私交甚笃,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就更要留出余地。今日李隆基言语间多有示好,即便潞州封地就在左近,堂堂王爷屈尊来寻一道子私叙,也足见诚意。何况李隆基是吕祖择定赠大统典论的人选,李忘生眼神示意谢云流几番,觉得完全不给对方往来的机会也不太近情理。只是谢云流心思已定,并没有理会。

  门外李隆基大概没想到即便亲自赶来,也会吃这样一个闭门羹,他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也不拖泥带水,不失风度道:“仅来相告云流道长,阁下在华山道困马驿与葛将军冲突一事,朝廷已知。武家子弟被军法惩处。”

  谢云流道:“意料之中。”

  李隆基道:“道长不担心温王?”

  谢云流声音笃定:“他若有事,我会知道。”

  李隆基颔首道:“他的确无事。可是道长就完全放心了吗?”

  谢云流道:“自然放心。多谢王爷美意。贫道卧病,就不送王爷了。”

  李隆基失笑摇头道:“多说无益,本王告辞,不扰道长养伤。”

  李隆基的几个属下早就脸色铁青,可是他们涵养也极好,嘴唇紧抿不发一言。他们主子日理万机,却在得到朝廷消息后,派人探查谢云流行踪,然后亲自来寻他。楚王贤名在外,多少文人谋士恨不能挤破门槛,竞相效忠。可是他们王爷这份心思专门花在吕纯阳徒弟上,连对方师父都引李隆基为半友半知交,他的一个徒弟还这种态度,是不是脑袋进水了?

  李忘生也十分费解,他摸不透谢云流心思,但是眼下却觉得这并非待客之道。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师兄,这样不妥。”也来不及更多争辩,便打开房门。谢云流眉头一皱,以传音之术对李忘生道:“回来。你不要去跟那些人打交道。”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李忘生打开房门,见李隆基与几个属下顺着客栈楼梯往下走,听到响动抬头看。李忘生站在楼梯口处,清姿端方,客气道:“王爷,我师兄的确是病中不便见客,并非有意怠慢。”

  李忘生其实和谢云流一样知道,李隆基借机来寻谢云流,定不是递个消息这般随意。即便是递消息--这方式场合与效果,也多有讲究。谢云流和李忘生的分歧之处,在于李忘生隐隐觉得,虽然纯阳立场应该完全抽身不偏不倚,如此才是修行之道。可是有大统论典的机缘在先,李隆基速有贤誉,也并非沽名之辈,这番前来即便有所试探,也并非完全出于功利之心,说不定真的有一些关怀忧切在其中,应该以礼相待。而谢云流的警惕心不减,将好意与微妙一并关在门后。

  此外,李忘生还觉得,吕岩当初把大统论典交给李隆基,虽然宣称是借李隆基之手交给武则天,可是对李隆基是不同的。师父究竟与他谈了什么无从知晓。而他们做弟子的,至少应把师父看重之人奉为宾客。

  李隆基洒然一笑,道:“云流道长心无挂碍,倒显本王大惊小怪。本王又岂是小肚鸡肠之人。小道长不必多虑,好好照顾你师兄吧。”

  李隆基望着这个神色澹然淡泊的小道士,他遣属下去查谢云流行踪时,谢云流不掩行迹,很容易就查到,也知道有个纯阳的师弟与他同行,所以看到对方从谢云流房中出来并不奇怪。只是李忘生面善,气度又格外清方,忍不住多看几眼,总觉得似在哪里见过。

  忽然李隆基心念一动,想到太平公主在别院中提到的那件事。“……谁说日后一定是谢云流接任掌教?吕岩闭关,观中事务也不是谢云流在管。而是吕岩的二弟子,谢云流的师弟在打理。前几日皇后矫诏下旨请吕岩入宫却没有任何动静,你知道为什么吗?据说那二弟子以诏上只有御印、凤印、没有往年的御笔朱批为由,留中不发,不敢打断吕祖闭关。纯阳宫的人才,可比我们想的要多啊。”

  李隆基一瞬间回溯起昔年在木门外见到的那孩子清澈的模样,与楼梯口小道士的脸廓重合,既然是当时就被吕岩收授的弟子,那么排辈也不会小,而在太平公主打听到的消息中,出现了一颗苗子,有机会与谢云流竞争,避免接任国教后纯阳势力悉数倒向李重茂,只是太平公主也无法探听到更多的消息。纯阳上下,除了谢云流经常在外走动,那位安静低调的二弟子竟是连名字都不知道,李隆基有心打探却无从找起——事实上,李隆基今日轻装简行来找谢云流,未尝没有再争一次的念头。谢云流却咬死了不松口。李隆基正隐隐失望着,没想到,这里似乎出现了一个踏破铁鞋无觅处的机会,如果,这位纯阳道子,真的是吕岩二徒弟……

  想到此节,李隆基主意已定,既然李忘生有心缓和,不论是因为吕祖或者纯阳的关系,都比刚才好办很多。李隆基依然是那副叫人如沐春风般的神色,状若轻快道:“不知云流道长伤得可重?本王这里正有些军中常用药,若不嫌糙,小道长就择点去,说不定擦人药手短——云流道长就肯见我了呢。”这话故意说得调皮,半真半假,半嘲半笑。很难叫人拒绝。

  李忘生头皮一麻,知道这时候再推辞反而不美,正朝着楼梯口走去,耳边又响起谢云流的传音入密:你回来,不要下去。不要拿他的东西。

  李忘生也以传音暗回谢云流:大师兄,师父视之为半友。不能把楚王当陌生人,更不能把他当敌人。

  谢云流暗斥道:师父结交的皇亲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师父那是长袖善舞却泾渭分明。你这颗笨脑瓜不要去犯傻。李隆基是在找党盟。长安城李家宗亲个个这样。这些汲营之辈只论利害不讲心的。

  谢云流说到最后一句话是真的动了气。李忘生的脚步迟了一下,然而他心中清明雪亮,重新迈动步伐,徐徐传音道:纯阳不会成为任何人的党盟。只论利害不讲心,再好不过。

  谢云流一瞬间觉得李忘生意有所指,随即又暗道自己想多了。他和李重茂的结交是纯交心不掺一丝利害,既然是私交就不会影响纯阳分毫,避免掺和到李唐真正的漩涡中。

  ——殊不知早已深陷泥潭。交心,本就是最牢固的立场。

  李忘生客客气气地接了李隆基一包药。李隆基趁机打听他的名号,李忘生并未相瞒,承认自己就是吕祖的二弟子,名号玉虚。李隆基掩饰着不自胜喜的心情,平静道:“原来真是你。”

  “什么?”李忘生疑惑还未来得及问。忽听门外传来熟悉的环佩响动。

  李裳秋换了身淡蓝色短打裙裾,依然是精神利落的侠女打扮,双剑负于身后,绢扇佩于腰间。一手提着个翠绿的小竹盅,自客栈外走入时,好似吹入一阵凉爽的竹林清风。

  “忘生道长,就烦你拿汤上去。我就不去见你师兄,省得又和他吵起来。”李裳秋看见李忘生有客人寒暄,不予多扰,也用不着去见到谢云流而松了口气,却不知为何有点失落。她提的盅里是竹荪乌鸡汤,荪从后院新鲜摘的,鸡也是放养的老骨鸡,八味用料讲究,一锅飘得公孙宅都是鲜香。大家一边分着喝一边夸李裳秋手艺好。她在分锅前就勺了那一小碗,择的都是最嫩的荪尖,无骨的鸡胸腿肉块,再紧紧把小竹盅的合盖扭紧,像是藏起了一个秘密。并不需要刻意被放大,也不愿费心去思量,送一碗汤也不必见到人。今日之后,纯阳两位道子就会离开洛道江津镇,李裳秋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女侠。

  后来李裳秋回忆起来,这是她无忧无虑的最后一日。

  李忘生感激接了,正目送李裳秋走出客栈门。忽然间瞥见李隆基以一种极为古怪的眼神盯着李裳秋的背影。李隆基是个经历过许多大风大浪,才练得这一副收放自如的神色的人。最基本的要求便是摆出别人看了舒服的样子。可是这副强烈惊疑的表情不仅控制不住地出现在了脸上,连被别人注意到都不顾,只能说明他心中的震惊远超表情。究竟是怎样的事,能惹得堂堂楚王李隆基如此的……失态?

  但是李隆基维持着那模样,似乎并没有解释的意图。李忘生没有包打听的习惯,还担心汤冷了,准备先给谢云流送上楼去,刚转过身,忽然李隆基出乎意料地抓住了李忘生袖口滚边一段垂下的布料,似走投无路之人不假思索抓住一点浮木,连声音都是求助般的颤着:“道长。你叫刚才那位‘李姑娘’?她姓李?她何方人士,父母安在?生辰几何?”

  李隆基才意识到自己太过失态,赶忙松开了目瞪口呆的李忘生的袖子。可这猝不及防的狭路相逢撕开了他心底最深最软的伤口,这辈子至亲最痛的遗憾……再如何年轻有为坚韧担当,李隆基在那一瞬间,似变回了十五年前倒在血泊中的母妃窦氏和嫡母刘氏旁那个哭泣的七岁男孩。

  窦妃已经有了九个月的身孕,肚子却在血中被剖开了,太医说那里本来有个女孩,小小的一团如果长到今天,该是李隆基同胞的妹妹。

  刚才那位李裳秋,与年轻的窦德妃长得一模一样。难道当年一并失踪的窦妃身边那个武功高强的侍女长孙凌,真的把妹妹剖出后养大成人?李隆基只觉得头晕目眩,惊雷电闪,不假思索便问向眼前之人,期望马上得到一点线索。待发现纯阳道长神色莫名时,已经清醒过来了。此事事关重大。他大可慢慢派人打听,一定要万无一失,当下习惯一笑:“不好意思,我见那姑娘冰雪昳丽,不禁起了慕少艾之念,猴急唐突嘴脸,倒叫道长见笑了。”

  李忘生知道李隆基定然没有说实话,虽然李裳秋的确美丽可爱,但是一来她年龄尚小,二来皇室子弟见惯国色,楚王又是出了名的大气,怎么可能被一个小姑娘勾得情绪失控。而且刚才李隆基的神色分明是震惊疑虑而非渴慕。但是李忘生尊重别人各自心思,平静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王爷不必惭愧。贫道与李裳秋姑娘有几面之缘,只是这生辰八字,贫道却是不能算给王爷听了。”

  李隆基为了化解方才局促,笑道:“道长言下之意,生辰八字真的能算出来?”

  李忘生亦道:“能。天时地利人和。”

  李隆基讶道:“忘生道长能耐不小。”

  李忘生道:“雕虫小技旁通一二。何足道哉。恕贫道告辞,这碗汤若是冷了,就白费李姑娘特意走一趟了。”

  闻言李隆基神色又不受控制地古怪起来,问:“这碗汤是给你的?”

  李忘生道:“不是,是给师兄的。”

  “噢。”李隆基点点头,极力在控制脸部肌肉,掩饰着某种情绪。

  李忘生宽慰道:“裳秋姑娘并非对我师兄有意,只是奉师命行事。我师兄的伤是与公孙前辈切磋时留的。”

  李隆基勉强笑:“是么,还以为要夺人之好了……等等,她也是公孙的弟子?!”

  一个“也”字。其下掩盖着多少激动的心绪,好似一把锋芒无声出鞘,缓缓流转白光。

  他终于寻到了对付李裹儿的完美利刃。

  除了惊喜外,李隆基的眼神中,分明还划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强烈失望。随即他被自己的念头震得心头闷痛:李隆基啊李隆基,小妹尚未寻回,你居然已经想到若她与谢云流情投意合招为助力,公孙与纯阳联合之势——为何你变成这样的人了。不,并非变了,这本就是你的生活方式。

  想到血泊中的窦妃和刘后。

  想到白绫裹着的李重润。

  想到头颅落地双目圆睁的李重俊。

  想到华婉下嫁那日对他说的:兄长宽心,会继续扛。

  想到李裹儿在定昆池边剑舞山河流云的睥睨神色,重如皇太女请封的分量。

  想到吕纯阳私下里跟他说过那句:太宗有龙凤之姿,天日之表。王爷亦有龙章凤姿。

  李隆基眼神逐渐重新清明坚毅,李忘生正走到楼梯口,背影亦是一丝不苟的清方。李隆基缓缓道:“忘生道长。”

  李忘生回头,神色平静。

  李隆基向他作揖,既显得郑重,又有拜别之意,“我们,后会有期。”

  说罢李隆基便和下属离开了客栈。此刻他的一颗心,早已化作飞驰向潞州王府所有最精锐情报人员的快马,全身心地牵系着一件事——

  ——查证李裳秋究竟是否他的胞妹。

  “师兄,你再不让我进去,汤就冷了。”李忘生无奈地拍了拍门,他其实直接推门进去,谢云流也不会从床上起来拦他。可偏偏谢云流还在生气,道:“你都不听我的话,哼,不许进来。”

  李忘生温声道:“不让我进去,至少让汤进去。还是说你不喝?那我喝了?”

  谢云流赶紧道:“那是给我喝的。你叫小二送进来。再叫小二送一壶竹酿酒。”

  李忘生一听,得,连酒都想喝了。师兄这回似乎相当的……生气啊。

  李忘生找店家要了一个托盘和一壶竹酿酒,两个杯子。端着走进房中。谢云流扭脸道:“不是叫小二送么?”

  李忘生关上门,道:“我是店小二。”

  谢云流瞧了瞧李忘生那副玉质端方的模样,又扭脸:“请不起主意这么大的店小二。”

  李忘生把汤给他勺到碗里,端放在床榻旁的小柜上,又把酒倒了两杯,一并放上去,道:“主意不大,连伤后不宜饮酒,都不敢管师兄。”

  谢云流一口气把汤喝了个底朝天,又连喝了两杯酒,李忘生还来不及提醒他就两个杯子,其中有个本来李忘生准备自己喝的。谢云流已经都喝尽了,沉下双眸,叹道:“傻师弟,像是今日你拿进来这包药,就是个麻烦引子,日后他会藉此上纯阳来找你,有来就有往,他来找得多了,你好意思不去找他吗?他送你一件这个,又送你一件那个。你不收,来往就断了,你收了他的,肯定又要还回去。一来二去,来来往往,然后,明明你们就是把东西推过来,运过去,可是你怎么就变成他的人了呢?”

  “啊?”李忘生特别想反驳那个奇怪的形容。但是谢云流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眼疾手快地又倒了两杯酒喝干,道:“你从来没离开过纯阳。你都不知道这些家伙多会骗人。多喜欢把人耍得团团转。即便很聪明的人也不能例外。”谢云流似想到什么,眼中愤色一霎而过,又化为长叹:“师父给李隆基看过大统论典,师父的决定自有他的道理。李隆基今日来告知葛顺福之事后续,你知道他究竟想做什么吗?”

  “示好。”李忘生说话之时,见谢云流又灌了两杯酒下去,不由得挑了挑眉,依谢云流的酒量,恐怕离醉不远了。李忘生趁他仰头,眼疾手快地把酒壶夺了。

  “是。也不是。那一架牵涉了很多人进来。后续结果又牵涉到更多的人。没那么简单……”谢云流看李忘生警惕地把酒壶护在怀里,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要喝直说啊。”谢云流手上还有个杯中有酒,便端起来朝李忘生嘴里喂过去。李忘生看谢云流眼神果然开始朦胧了,还没腹诽,冷不丁嘴上冰凉硬瓷一碰,酒水顺势流进了他的咽喉。等喝完了才反应过来这杯子刚才谢云流不也喝过吗?

  李忘生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好把酒壶放在桌上,又被谢云流笑嘻嘻地夺了过去,壶嘴直接对着嘴里倒。李忘生连忙制止道:“不能再喝了师兄,你的伤,而且你已经醉了……就别生气了吧。”

  谢云流醉酒的时候李忘生不是没经历过。谢云流有时会直接睡着,有时会晃晃悠悠走到雪地里,躺在一个旮旯角落睡过去。有时会做点醉里挑灯舞剑的激昂事。偶尔嘟嘟囔囔说些翻来覆去的梦话。反正待会儿横竖不让谢云流溜出去,等他醉睡着就万事大吉了。

  “生气!”谢云流瞪着李忘生,伸手逮住他右手袖子垂下的衣料:“他居然扯你袖子!”

  “啊?”李忘生心想师兄原来刚才在窗边一直看着下面的情景,否则怎么知道。可这算什么事,李隆基当时大概根本不会在意手里抓的是袖子还是桌腿。但喝醉的人都是不讲道理的,千万不能刺激。李忘生便挨着他坐着,顺着他话道:“别生气,他不会再扯我袖子的。”

  谢云流满意地打了个酒嗝,大声宣布道:“只有我可以扯!”

  李忘生哭笑不得,温言道:“好好好,你爱扯就扯。”

  谢云流本来扯着李忘生的袖子,愈发扯得紧了,身子不由自主地倾身向前,冷不丁就凑到李忘生的面前,还带着些酒香。凝眸交睫眨眼,双瞳深邃:“只有我。”

  李忘生的心脏忽然像是被什么攥紧了,他猛地一把推开谢云流,谢云流被推回榻间还在迷茫地眨眼。李忘生惊魂未定攥紧了桌角,骨节捏得青白,全身血液似有都涌到了心脏。不能去调息也不能去凝神。只艰难地动着手指把酒壶和酒杯都扫到地上。

  谢云流在旁边柜上摸了个空,转头朝李忘生伸出手,又神采飞扬地笑了。

  “给我。”

  李忘生后退一步。

  谢云流依然无知无觉地伸着手,瞳孔神色却愈发深了。

  “我要。”

  李忘生退到了窗边。摸索着窗格插销,拨开。他不能给谢云流酒。谢云流要的是酒。但师兄不能再喝,师兄酒量太差,就不该喝酒。都是他的错。

  “要。”

  李忘生终于打开了窗子,像一只大鸟跳到窗外地上。他的恨天高依然稳稳当当,衣袖瓢鼓一丝不苟。他在翻出来时顺手把窗户拨关上,这样就看不到里面陈设。忽然间一阵小豆粒噼里啪啦砸下来,原来是白天他扫到窗边的黄豆,被开窗时的窗帘带着落了下来。可是这一次李忘生根本没去挡,有几颗还落进他的几道领子的皱褶里。平时李忘生不会容许这种事的发生。

  李忘生一手扶着头,流露出无助的神色。这里是洛道,洛道后还有淮阳,还有扬州,还有杭州府,即便是名剑大会结束,还有这一路同样漫长的回程。即便是回到了纯阳宫,剑气厅和太极殿才隔着一百二十丈,逢双日晨课就要见面。现在已经过了小半柱香,他吐纳已经十次了。心脏还像这样跳动着,仿佛再也平静不下去,跳一路山高水长的,岂非会让他衰竭而死。要是还能做回普通的师兄弟该多好。

  李忘生还是忍不了,把衣领里的黄豆一颗颗捡干净了。望着依然在微微颤抖的手,他想到师父对他说:我总担心你没有道心。每日修行练功,那么谨序刻苦认真,怎么会缺了道。那么缺的难道是心吗?可是有心是什么滋味,如果……是这种滋味。论剑峰被拍到甫然麻痹的左肩,师兄误饮庚生铅汞酒后擦过嘴角的僵立,被笼在阴影下的瑟缩……

  李忘生抬眼,澄蓝天幕,山高月小。一缕薄纱般的云雾若有似无地徘徊在月边,变换着投下光影。李忘生看得眼睛都痛了,眼眶也红了。他想自己一定是疯了。茫茫夜色,苍山如铁,清明朗月,却只是盯着那缕舒卷变化的云絮凝望。满心是深深的释然,与刺骨的痛苦。

  天地日月不如流云。不如流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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